嬷嬷带着柳莞心来到了离宴会不远的一处侧殿,推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恭敬地退下了。
柳莞心吸了口气,慢慢步入了殿中。北辰山上条件有限,所有的房屋都不大,但布置都很考究。这间侧殿同样也不大,四周挂着暖粉色的幔帐,屋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茶座,柳莞心一进入殿中,便看到了端坐在旁的容妃,她正优雅闲适的烹煮着茶,小小的侧殿中茶香四溢。
柳莞心恭敬地行礼道“雪姬拜见容妃娘娘。”
容妃笑了笑说道“雪姬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吧。”
柳莞心在容妃对面坐了下来,不禁细细观察起了眼前这个女人。容妃作为受宠多年的女人,雍容华贵自不必说了。一身紫罗兰的绸缎衣裙,裙摆和广袖处都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大朵牡丹花,即使在殿内,也掩不住璀璨的光芒。她并没有像洛十娘一般明媚妖艳的容貌,但周身上下都透露出自小被保护周全的味道。眉眼间浸满了温柔,如若不是伪装得太好,那便是当真的无欲无求。
容妃将烹煮好的茶细细的倒入茶盏中,一手拢着袖口,一手将茶盏递到了柳莞心的面前。柳莞心有一瞬惶恐,微微挺直了腰背,恭敬的双手抬起,接过了茶盏。
容妃微微笑笑说“新鲜的茉莉花茶,想必雪姬姑娘是喜欢的吧!”
柳莞心心中一动,浅浅笑着说“谢娘娘抬爱,不知娘娘今日召见雪姬,有什么吩咐?”
容妃浅尝了一口茶,满口茉莉香,满意的点点头,道“本宫与雪姬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在陛下的寿诞宴饮上。不过那日,雪姬姑娘是全场的焦点,未必会注意到本宫。”
“娘娘的慧名雪姬一早便听说过,只是雪姬身份卑微,不配得娘娘青睐。”柳莞心低眉顺眼。
“听闻雪姬姑娘与我儿关系甚好?”
重点来了!柳莞心虽一早便心有准备,但当容妃直言不讳时,仍被惊了一瞬。极快的调整好不安的心情,回道“三殿下和四殿下都对雪姬颇为照顾,雪姬不胜感激。”
容妃顿了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语气稍有和缓的说道“雪姬姑娘莫要见怪,今日召见姑娘稍有唐突了,既然话已至此,本宫便直言不讳了。云敖和云峙都是本宫的命,自打他们出生以来,本宫唯一的希望便是他们平安,但生在帝王家,有些事是逃不掉的,这是命!无论是前途还是婚配,莫说是他们自己,即便是本宫也做不了主。本宫见姑娘也是个聪明人,还是早作决断的好,万莫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中!今日的话,本宫只是作为一个生身母亲对姑娘坦露的心声,如若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柳莞心一惊,抬眼直视着容妃,想从中看出什么。那双温柔的眼眸中着实只有丝丝期盼和真诚。
柳莞心不是没想过,她与云敖之间会有着种种艰难险阻,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怎么都无法跨越的身份鸿沟。可云敖的坚定与坚持让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与接受,将来的路无论有多么艰难,她都愿陪他一起走过,即便这条路上布满荆棘,会刺得她面目全非,遍体鳞伤,只要有他的爱在,她便相信自己是可以的。在见到容妃之前,柳莞心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当然最大的可能便是容妃的反对。如若今日容妃恶语相向,威逼利诱,柳莞心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坦然面对,可是恰恰是这带着满满爱怜的好言相劝,反而噎得柳莞心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啊,身为母亲,自然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的儿女筹谋打算,不管是帝王诸侯家,还是平民百姓家,都是一样的!
柳莞心定了定心神,抬眼看着容妃,眼神中不自觉的带着一丝温柔,想了想说道“娘娘,雪姬感激您今日的坦言相劝,不管您相不相信,您所说的一切雪姬一早便深思过,也逃避过,但如今我选择与云敖一同面对,无论将来的路是怎样。即便将来……”柳莞心低了低头,遂又坚定的抬起,“那么无论是聚是散,是分是和,我都想云敖亲口对我说!我不想他觉得我怯懦和逃避,也不想要扔下他一个人!”
“那万一有一天,是他怯懦他逃避了呢?你要知道,你对他而言未必就是最要紧的!”容妃急急地问道。
“如果有那一天,那么只要他说,我就接受!”柳莞心坚定的看着容妃,眼神熠熠生辉,如星辰大海。
容妃被柳莞心的眼神震惊到失了言语,不知还该说什么。也许每个人都抵不过年少轻狂时对爱的不顾一切吧!即便知道身后可能是万丈深渊,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也想要此时此刻的一个温暖相拥。
柳莞心慢慢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娘娘,雪姬还要为祭典献舞,不敢多有耽搁,多谢您的招待,雪姬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云峙一直躲在一角幔帐的后面,见柳莞心离去了,才悄然从暗处走出,慢慢坐到了容妃的身边。
容妃还未从柳莞心的言语中回过神来,便被突然出现的云峙吓了一跳,略有嗔怪道“你这孩子,要吓到母妃了!何时来的?”
云峙淡笑着将新烹煮好的茶慢慢倒入容妃的茶盏中,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了一口,是茉莉花香,他记得柳莞心最喜欢茉莉花茶。其实他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母妃身边的李嬷嬷带着柳莞心,满心狐疑,便悄然尾随着,偷偷躲在了幔帐的后面,听到了一切。
“母妃为何召见雪姬呢?”
容妃收敛了刚才一瞬的震惊,轻轻叹了口气“本想劝其知难而退,奈何她如此不识抬举。”容妃佯装生气道。
云峙痞笑一下“母妃不适合摆出生气的模样,一点都不凶。”
容妃实在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他总有法子逗她开心,便语重心长的劝到“峙儿,今日母妃都看到了,你是否也对那个雪姬姑娘倾心?可看她的态度,她是属意于敖儿的,你可莫要走昆玉王的老路啊!”容妃其实并不十分确定云峙是否知晓陛下和昆玉王爷的陈年旧事,恩怨纠葛,但见他并不意外,便知他是知晓了的,这更让她揪心了。
云峙笑了笑,只是这笑中带着苦涩“母妃放心,儿臣自有分寸。那些个争权夺势,勾心斗角便让三哥去吧,江山应该是他的,他才是最好的人选,也理应有最好的女子……”说着眼神便黯淡了,随即又努力笑着说“儿臣逍遥自在惯了,对雪姬……也只是想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就好!”
容妃看着云峙,这个自己一直宠爱的孩子,看着他眼中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的隐忍与心痛,不禁心疼不已。傻孩子,以为自己能用不在意的笑容掩盖住一切,殊不知为娘全都看在眼里。这正值阳刚的青春年少,真的能抑制住一切的冲动与渴望吗?!如若能,那该多么的肝肠寸断;如若不能,那局面是否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容妃满心的不安!
柳莞心匆匆回到洛神坊的休息侧殿,便急忙在芊儿的服侍下换了献舞的服饰。是那套曾经在孔尚书女儿婚礼上穿过的舞衣,当时因为替云敖挡住毒箭而破损了,后又修补好了。
洛十娘站在柳莞心身后,手抚着她的香肩,将一只梅花造型的釵插入她的发髻中,梅花用红艳的宝石点翠,与舞衣遥相辉映。柳莞心用指腹轻抹胭脂,点在朱唇上,刚还略显苍白的脸色立马红润了起来。
洛十娘是想询问容妃与柳莞心谈了什么的,不过即使不问她也能猜到一二,更何况眼下柳莞心应该不想提及。
收拾停当后,柳莞心从镜中冲着洛十娘笑了笑,洛十娘也回应的笑了。
还是那支“艳飞九天”,即便在座的大部分达官显贵或多或少都观看过,但每次再看都有不同的惊艳与震撼,这就是雪姬的魅力。
一曲终了,柳莞心从白绸上翩然而下,向着皇帝与嫔妃的方向恭敬的行礼后便退下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艺妓们是没有资格与世家们同席的,但因着洛神坊的特殊性,九盛春征得了圣意还是给洛神坊安置了一处席面,似乎也在告诉众人,洛神坊在皇帝心中有一席之地。
柳莞心没有更换舞衣便与洛十娘一同落座了。
艺妓竟能登大雅之堂,着实让众人都惊诧不已,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洛神坊到底是什么来头,自古就没有艺妓能如此堂而皇之的与我等同席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小点儿声吧!我听说啊,陛下是看上了雪姬那个小娘们了!”
“陛下如若喜欢,收了便是,何必给洛神坊如此大的脸面?”
“哎,圣意岂是我等能猜透的?还是喝酒吧!”
柳莞心懒得理会那些无稽之谈,浅笑着举杯与洛十娘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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