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这个庞然大物应该是水熊虫一类的肉型生物,沿途摸下来最大的感受——
软糯糯的,肉头很厚。
温度比一般的人体恒温要低,应该是有多对足的,只是藏在了腹下,总体上形状像个长椭圆形的法棍面包。
“伤害力应该有限。”
得到上述的初步分析后,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却也不可坐以待毙。
我从地面上站起,朝着心目中的远方走去。
这一天后,神经实验又开始频繁无状的进行。
白天与黑夜回来了。
没错,虽然待在这样昼夜无差的黑幕空间里什么都感知不到,但这些科学家也是要下班,我由此判断来每个黑夜白天,甚至可以推算出节假日。
有了时间感,心中的空洞终于踏实了一些,趁实验室下班之际,我偶尔会抓住机会,回到幻境。
每一次回去之后,我盖了一半的小家都会被不知缘由的力量糟蹋得一片狼藉。
幽冥蝶依旧在我的身边飞舞。
我沉默的低下头,温柔的抚摸幽冥蝶的羽翼,安慰道:
“没事的,家毁了,再建就是,你还在就行。”
“没有那么糟糕,日子会越快越好的,明天也会顺利到来,我们的小家总有一天能盖好的。”
到了明天,实验不期而至。
黑障中,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分子都被仿佛撕碎搅烂,然后用高速离心机质地分类,一次次死而复生,生又赴死,痛不欲生中意识就要溃散,再度毫无例外的昏迷过去。
醒来时,身边暖洋洋的,光是闭着眼就能想象到,我的小木屋已经搭好完工了,如今,我正躺在小木屋那画满星空的温暖吊床上,幽冥蝶安静的停在小窗前扇着翅膀,晒着太阳。
果不其然,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朝木屋左边的窗外望去,雪山……
什么都没有。
是一片漆黑,我瞬间清醒。
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上眼前,一道烫手的滚热。
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
我立刻惊蹦而起,不存在的心脏跳得飞快,完全没做好与“巨蟒”同床共枕的心理准备。
“太可怕了,它竟然会乘人不备了!必须加大严防死守的力度,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低声嘟囔着,搂紧衣物,飞速朝着余温发散的反方向跑去。
就在这时,身前一个弹性势能,伴随着天旋地转。
真倒霉,又一次撞墙了。
而我这一撞似乎也把这只巨怪给撞醒了。
很显然,此时此刻,这只“巨蟒”就像海蛇耶梦加得般把自己环绕了起来!而我正被困在中间!
(乌洛波洛斯,ouroboro,北欧神话中围住世界的巨蛇,也叫耶梦加得,它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构成8字形之环,象征着宇宙的统一和永远,数学上也叫“莫比乌斯环”。)
但或许,是因为这位面包型的巨怪太肉嘟嘟,导致这个“莫比乌斯环”的实际半径严重缩水,只有两米不到,抬脚还没走两步就撞到这面柔软的肉墙上。
简直就像是被困在一个厚实的甜甜圈里!
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只生物体或许拥有不亚于人类的智慧,或许是想圈地为王!把我这个旧地之主给控制起来,强行上位!
“想都别想!当我是木偶婴儿,我可不会画地为牢!”
话音刚落,刚想要制造空隙,趁机翻越逃脱时。
一抬手撑起身体,脚步刚要迈开,半个身体悬在半空,意外间,摸到这只巨怪的小嘴巴……
那一刻,心中的迷题豁然揭晓。
身体滑到原地,一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怅然若失感,以及,搭错花轿嫁错郎的茫然无措感,轰上心头:
“原来你是毛虫。”
毛虫没有毛,角虫没有角。
而且如今看来不仅没毛、没牙、还没毒。
那一刻,圈地为王变成了圈地自萌,画虎之口变成了类犬之牙。
“哼,实验室那班脑残,简直无聊透顶,竟然在我的意识里放一只肉虫!??”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杀了无数同类,但也并没有虐待动物的兴趣,这种肥嘟嘟还没有毒的若虫,甚至就连个小白鼠都不如,一直是拿来喂老鼠的。
同时,我也一直知道,蝶蛾的幼虫一般都比较挑剔,认定了某种食物,其他植物就此生不沾,宁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
所以……都这样了,也不必打什么持久战了。庄周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走吧,别让我再遇见你。”
潇洒的挥手告别,身为男人,就该顾家。
“终于能好好搭建小木屋了。”
“抱歉,幽冥蝶,让你久等了。”
幻境之中,重新举起木槌,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那些研究员怎么会把一个无毒无公害的素食若虫丢到我的意识里?就算是想控制我的大脑也要丢给五毒四害什么的。
而且:
“一只若虫竟然能长这么大!?太不符合地球自转规律了!”
三观冲鼻,算了算了,别再遐想……毛虫再大终究是毛虫,毒蝎再小也是毒蝎。
反正也没有什么威胁,留着身边倒是无所谓,别乱拉屎就行……
总的来说,人的意识如同茫茫大海,就别说面包车大小的若虫了,就算是丢一艘海盗船,也相见难遇,是和大海捞针一样级别的低概问题。
想通了这点后,我彻底把这只毛虫抛之脑后。
和谐无状的生活继续过了许久。
我的第十一次家终于在紧张又顺利的赶工下圆满建成!我也依照昔日的设想,在院墙外立上了【有求必应】的牌子,搭建了一个供动物邻居休息的小凉亭。
眼看苦难之后的幸福平凡生活就将要开起。
但就在这一天,我的幻境中闯来一位不速之客。
它破坏了我院墙外的菜园,又翻墙偷吃了我家的腊肉,等我赶回小树屋时,只看见地下一片狼藉,幽冥蝶在天空中朝我无奈的叹气。
虽说是有求必应,但对于这种不打自来的不宾之士,我必须给它一个严肃的警告。
于是乎,为了保护家园,我彻夜驻守在菜地里。
三天之后,这位不速之客果然再度光临。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大母熊。
站起来时,足足有树屋的阳台高,这只大母熊一看见我,就朝着我狂妄的咆哮着,丝毫没有遇见人类的畏惧。
我意识到,她这次前来,是想从我的手里争夺这片领地的!
我的家里没有枪,只有一根叉鱼的长木棍,如果我跑到屋外去,单枪独斗,必死无疑。而且,据说,棕熊格外记仇,如果我不能杀死她,那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的跑到我家捣乱?但如果我杀死了她,她的子女家人会不会闻到气味,寻上门来,群攻我的木屋?
但也已经没有选择!这只巨熊已经开始刨我家的大门了!
用麻布捆在木棍扎紧了手掌,我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再度平白无故的撞到一面鬼墙,头一晕,眼睛一黑,思绪被打断:
“我勒个!——”
“喂!你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能看见我?”
我有些气郁又带着试探性的朝黑暗里喊了两声。
确认那只害人好事的跟屁虫已经走了,我气冲冲的回到了幻境里。
仅仅是两分钟不到的功夫,转眼便只看见,这只大母熊正悠哉的躺在我的吊床上,晒着太阳,看见我回来时,还友好的对我招招手,明显是把自己当做是主人了。
我气郁至极的登上楼梯,坐在露天阳台上,思考着存在与虚无的分界、逃避与自由的意义、以及我那鸡飞狗跳生活中一直毫无头绪的梦想。
……
而就在这次乌龙事件之后,这种低概率碰撞事件还在延续。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幻境里,大母熊直接赖着不走了,而现实中,隔三差五的,我就会再次撞到这堵“附身”软墙上。
一次!又一次!
排除这只虫子身上出现了量子跳跃的可能,亦或者自己的意识出现钟慢尺缩的效应,这种莫名其妙的碰撞次数多了,内心的疑问渐渐明析。
“你是在找我?”
终于有一次,我朝着黑暗发问,语气多少有些无奈,我真的已经被撞到毫无脾气的境界。
但如果,这只毛虫真的有它表现的那样聪明,那它就应该知道的,远离人类就是远离伤害。
人类,就是一切痛苦的缘起。
就像我,我从来不和那些智障科学家,机构性坏人们聊天评理。
“你怎么发现我的?是能听见我的声音,还是气息?”
“或许你觉得我的这个地方的主人,想让我放你出现?但很抱歉,我自己都被困在这里,再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出去,因为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完成,可懂?”
我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听见,只是话音刚落,身前的巨墙又开始移动。
我感受到这个生物身上传来一伸一缩不同的触感,仿佛棉云在掌心流逝。
之后……我又被圈起来了。
“……”
幻境是彻底回不去了,直到把现实的困境解决前。
“喂,小家伙……”
也不知道这个称呼究竟对不对,但它确实太大,又确实只是一个孩子。
或许,一只虫子一生中有相当漫长的岁月都是在童年,其他时间,要么是在地下昏昏欲睡,要么是在水中不断觅食,他们长大只有一小会儿,小到几乎只是昙花一现,能做的事情往只有一件,遇到的对象只有一个,看见的景色只有一季。
“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或许能理解我的意思,这个世界确实来源于我,也只有我一个人,但圈着我是没用的,若你不把我杀死,我也没办法拯救你。”
“听懂了吗?小家伙。”
说完,我又在“甜甜圈”的内壁摸索了一圈,其间,小若虫仿佛觉得这样的按摸有些痒痒,抖了抖身体,但自始至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无声叹了一口气,我在原地缓缓蹲了下来。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我一人会对着一只虫子自言自语,还试图讲道理,讲道理,弄得像超度法会一样。
但我自己本身就是个垃圾。
“装做无所不知对别人说教,最令人讨厌了。”
我陷入这种语言的空虚感中,在“甜甜圈”的中心躺下了。
许久后,无聊的眨了眨眼,我好想回到幻境里呀~哪怕是只能看见幻境里那片旷世星空也好。
但这个跟屁虫还在这里。
无声翻了一个身,改为郁闷的蜷曲状。
实在搞不懂一只虫子的内心,因为我从小到大就不受毛茸茸动物的待见,或许是由于我们那个民族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隐藏血性,即使是像母亲那样温柔如南绰罗花般的人物,小动物看见了依旧会自动绕道跑开。
没有一只海鸥敢在我们一家人头顶上拉屎,没有一只兔子敢在我和妹妹的面前撒娇……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动物,所以只能和海洋里的游鱼,以及岸上的虫子做朋友,我想,或许只有冷血动物看见我才不会害怕吧。
但为什么不害怕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
黑夜之中,我翻了一个身。
那一刻,望着头顶自己想象出来的巨大若虫形象,得出了奇怪的结论:
“可能,比较傻吧……要么就是,觉得逃跑也没用吧。”
逃跑无用,终撞南墙;大江无用,东去不返;天地无用,昼夜有偿……那,究竟什么才有用?
闭上了惺忪的睡眼,我陷入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