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冰凉抵在她喉头,蓦地让她想起姬汜的手。
剑没刺下去,奚琴的眼神倒像是要把她刺个对穿。
商芜觉得她有必要解释一下,可奚琴看起来不是很想听她解释。
奚琴生气极了,商芜莫名无辜。
“尊上呢?”
“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让你一直在他身边?”
“是这样的,”商芜试图解释,“我看见他好几天没动静,我有些担心,就去找千花娘娘问了问……”
她两指捏起小小比了下,“就离开了一小会儿,一回来就这样了。”
她摊手。
奚琴秀气双眸瞪了她片刻,唰一声剑缠回腰上。
“信你一回。”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她能拿姬汜怎么样?
他才是高危人物好不好!
魔尊失踪了。
魔尊真的失踪了。
别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一根银毛都没看见。
时值半夜,商芜坐在门槛上惆怅捧脸。
“怎么办?”
奚琴暴躁:“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商芜:“奚琴,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冷静腹黑的人……”
奚琴飞来一记眼刀。
月光下的湖面静谧如许,商芜和奚琴不约而同长长叹了口气。
面对问题不要慌,首先想想会遭哪门子殃。
商芜问:“魔尊失踪的话,魔界是不是会大乱?”
奚琴深思片刻,回答:“不会。”
“会不会有人借机夺权?”
“也不会。”
“……”
“那会有什么后果?”商芜谨慎询问。
奚琴挠头:“貌似不会有什么后果,尊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很好,魔界各城已达成高度自治,他这劳什子魔尊就是个吉祥物吧。
商芜尴尬:“那我们在这愁什么?”
奚琴说:“黄鹄已领兵在妖界玲珑城外驻扎月余……”
“怎么?等着姬汜去领兵?”
奚琴瘪嘴:“尊上才懒得做这种事。”
“也就是说,有他没他都一样?”
奚琴顶着一张便秘脸:“可以……这么说……”
商芜摇头:“真是没用。”
奚琴愤怒:“大胆!竟敢说尊上没用!”
商芜默默看着他,奚琴气鼓鼓。
“他重要啊,”她耸肩膀,“咱这么大一魔界,多一个魔尊少一个魔尊还是照样转。”
奚琴看起来想掐死她:“你可知道当年魔族凋敝,是尊上凭一己之力统一,才有如今魔界几大城的繁荣。”
怎么凭一己之力?
挨个打服的!
商芜一边听奚琴科普魔尊大人当年的英勇战绩,一边发自肺腑敬他是个狠人。
东漠大陆这么久以来,魔族一直是各族里人口最少的。
魔界地处大陆西南部,面积虽大,但地广魔稀,零星几座小城,跟一张大饼上点着两粒芝麻似的。
魔族要历的天劫比其他族类狠得多,活动区域灵气又匮乏,说是天不容魔也不为过。
条件如此艰苦,修成的高魔数量稀少,自然也格外强悍,厉害的高魔一般分城而居各自为政。
姬汜当年从圣明山上下来,过一城屠一城,专挑高魔干架,没输过,硬生生把整个魔界打怕了。
大家最后杯弓蛇影,半夜看见窗上飘过个影子,都要担心是不是那个疯子又来了。
是千花娘娘第一个牵头谈判,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惹不起,躲不住,那就供起来。
魔界一盘散沙这么多年,是要有个厉害角色出来统一。
各界皆是如此。
魔尊所以成了魔尊。
供了个魔尊,自此几十年,魔界也欣欣向荣起来。
其他各族忌惮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魔尊恶名,对魔族也高看几分。
“那冥族和人族是怎么认魔族当老大的?”商芜问。
奚琴哼了声:“人族做了那些混账事,人王本性软弱,早早递帖求和,至于冥族……”
奚琴表示他也不知道内幕,“冥王起先主动对尊上示好,后来不知道为何甘愿称臣。”
“原来他之前做了这么多事……”
她还以为他这个魔尊一天在山顶赏赏雪就完事了。
“当然,”奚琴又哼道,“要不是尊上近些年寒疾加重,妖界早拿下来了。”
“寒疾?什么寒疾?”
商芜忙追问,奚琴意识到说漏嘴,怎么也不肯再答。
就算他不肯说,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一年到头跟块冰一样,原来是有病。
大半夜跟奚琴聊了一大堆魔界八卦,商芜听着心里有点虚。
很明显奚琴是把她当自己人了,知道这些内幕,她这个妖身怕是再也回不去妖界了。
显然,也没什么好回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对妖族有绝对的敌意。
她一个妖怪能在魔界蹦跶这么久,全仰仗魔尊的面子。
就像千花娘娘说的,先是为她在魔界正名,又因她惹恼下属,还给她种银莲。
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待遇,为的是什么呢?
结合奚琴透露的信息,有用论的判断更加清晰。
他有病,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才没杀她。
商芜望着床帐上的一块花斑。
不管是想要她的命,还是想要她的人。
只有她身体里的凤孽真火对他是有用的。
晚上,商芜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银色空间里,身下柔软,淡黄色的花蕊将她托起,周边是微皱的银色墙面。
梦里的触感太过真实,她躺在温柔的花蕊间,浅淡的香味包裹她。
她感到……安全?
第二天一早,商芜急忙忙起床,奚琴还坐在昨晚的门槛上,看上去十分迷茫。
她拍拍他的肩,郑重道:“不要担心,姬汜是自己消失的,他好得很!”
奚琴疑惑。
商芜拍胸脯:“真的!他给我托梦了!”
“……”
他们要离开千花楼。
奚琴要去找黄鹄,她必须一起去。
奚琴说,她太弱,一个弱小的妖留在这地方太容易死了。
听说了魔尊对一小妖百般宠爱的传闻,他尽管对此致以无限沉默,也不再可能把魔尊的宠姬就这么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当初不就把我从山上扛下来,随随便便丢到这里!”商芜控诉。
奚琴表示:“今时不同往日,如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没法跟尊上交差。”
其实商芜觉得他不用这么紧张,反正她又不会死。
她现在在魔族诸位眼里就跟魔尊养的宠物差不多,没地位,没本事,但深受魔尊喜爱。
商芜第一万次望着手腕上的金镯叹气。
什么时候能把这镯子摘掉就好了,说好给她摘镯子,镯子还没摘姬汜就失踪了。
真是不靠谱。
日夜兼程往黄鹄所在的地方飞,商芜坐在后面,奚琴在前面御剑飞行。
商芜有些纳闷:“你怎么还要自己飞啊?姬汜都是嗖一下就到了别的地方。”
奚琴冷哼:“你以为谁都会移形换影?”
“但是姬汜会啊。”
“尊上是尊上,”看商芜一脸无知,他又加了几句解释,“移形换影是仙门法术,魔族是不能学的。”
“那姬汜为什么会?他不是魔族吗?”
奚琴懒得再搭理她。
软剑化成的飞行法器有半只小舟那么大,身侧云彩擦面过,摸到一手水雾。
商芜擦擦手,掏出袖子里的百宝囊。
走之前小粉跟她依依惜别,要送她一堆东西,她拿不下,小粉干脆送了她一个置物袋,就是她现在拿的百宝囊。
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束口钱袋子,有点里无限空间的意思,什么都能往里装。
小粉教她在上面加了一道灵锁,拍拍手:“好啦,现在我送你的东西都可以装进去啦。”
旅程漫漫无聊,商芜伸出一丝魂引进囊内,将里面五花八门的东西收纳了一遍。
吃穿娱乐一应俱全,就算她现在再被流放圣明山,保守估计能在山上好好活一个月不饿死。
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盘梨花糕,问奚琴要不要吃,奚琴冷酷抱臂头也不回。
商芜撇撇嘴,抱着那盘梨花糕吃了个精光。
其实她还想问问他和千花娘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他们见面是那个氛围。
走之前去跟千花娘娘道别,千花娘娘问她将去何处,她老老实实交代。
“奚琴说要去找黄鹄。”
她没有暴露魔尊失踪这件事,反正魔尊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他们不说就没人知道。
千花娘娘眉毛青苔,手中挑下一小块香膏:“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可不放人走。”
商芜没多想,回去原话告诉奚琴,然后,奚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商芜直觉他不想去。
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跟着奚琴一起去见千花娘娘。
临近傍晚,千花楼丝竹声不绝于耳,商芜很少在这个时间去前楼,难得一见前楼如此繁华热闹的样子。
白天千花楼只是平平无奇的酒楼,到晚上,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窝。
浮世若梦,梦入千花。
一楼赏戏,二楼饮酒,三楼宴宾客,楼中间是拾级而上的雕花梯。
千花娘娘倚在四楼转角的扶栏处,抖了抖黑色衣袖,一只黑蝶从袖中飞出。
黑蝶翩翩飞下高楼,落入千花楼恍若迷梦的色彩中。
刚踏进门里的青衫人脚步一顿,一只黑蝶擦过鼻尖。
身后商芜跟着停步。
一楼中间戏台上有人在弹琴,周遭热闹,而琴声却像落入沸锅中的一滴凉水。
商芜问:“这是在弹什么?”
“伽倻琴。”
奚琴视线凝在翩然而去的黑蝶身上。
到四楼,走入楼深处,繁华声像蒙了一层布。
“奚琴大人总算知道来看我了。”
千花娘娘含笑的声音仿若穿过山山水水,落进商芜耳朵里。
奚琴站在商芜前面,看不到奚琴的表情,只看见他挺得笔直的背弯下去作了一揖。
“奚琴不敢当。”
回想起来奚琴跟千花娘娘只是不咸不淡客套了几句,商芜总觉得其中有猫腻。
特别是离开的时候,跟千花娘娘一样一身黑衣的俞秀从门外进来,奚琴当时就跟炸了毛却强忍的猫一样。
绝对,有猫腻。
看着奚琴的后脑勺,商芜自觉收起八卦的心思,手杵在膝盖上打了会儿瞌睡,再睁眼,剑体已经开始平稳减速落地。
他们落在一片密林前。
半夜三更,荒山野岭,商芜心里犯怵,前面奚琴径直朝密林深处走去。
离开千花楼之后,一路上奚琴一句话没说。
提着口气,商芜跟上奚琴脚步。
“我们这是去哪啊?”
“军营。”
“军营?!”
穿过密林即达一片空旷平原,平原四处燃着篝火。
密林出处有人执炬等候。
奚琴扬声:“黄鹄!”
迎面红甲女将军扬手接过侍从手中火把。
光照亮她明艳的脸。
商芜瞬间噩梦闪回。
她穿过来第一天就是被这个女的一脚踹到墙上!
显然黄鹄也认出了她,一挑眉:“你竟然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