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芜顿时明白,她着了千花娘娘的道。
千花娘娘本名繁千花,惯用一招魔音入耳,惑人心智。
魔界处处是陷阱。
商芜好想哭。
她能怎么办?
死也死不掉,活又不能好好活着,三天两头被人绑来绑去,还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傻逼吊起来抽鞭子。
她对这个狗屁世界的最后一丝感情也没了。
什么创世主,她根本是食物链最底层。
商芜崩溃了,又崩溃又难过。
她抱着包袱站在冷气森森的院子门口根本不想进去。
进去又怎么样?姬汜会把她当人看吗?
对,她现在不是人,她只是一个没有妖力的妖,连人都不如。
商芜哭了。
这几把穿越越想越惨,还是社会主义好。
她不过是瞎画了几个人她有什么罪凭什么要吃这种苦?!
月亮很亮,冰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商芜望月怀乡,越怀越难过。
她想起她出轨的爹,想起她改嫁的娘,想起她大学的傻逼初恋,想起她的秃头上司。
月朗星稀,初春的凉风习习,商芜坐在院子边的小石墩子上抹眼泪。
哭了一阵,稍微好点了。
商芜抱着包袱站起来。
矮墙上绿意溢出,垂花门关着,门廊上的琉璃灯笼轻晃。
她敲门,手刚碰上门,门自己开了。
捏捏拳头,商芜走进去。
又是月光如水的夜。
走过中庭,里面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俨然一个小别院,配置比她住的地方要高上一个级别。
一旁湖面银光鳞鳞,湖面回廊连着小楼,楼在水中央。
水面小楼倒影,像一场邀人与共的幻梦。
商芜知道姬汜就在里面,他在等她。
他到千花楼这几天没有露面,就是在等她去找他。
商芜攥紧手。她不能生气,生气就输了。
踏上月下回廊,水面凉风起,小楼两层,只有一层点着灯。
昏黄灯火,商芜的影子在门外,人已经进了楼里。
银发魔尊端坐堂上,似是等候多时。
楼里锦绣装饰和堂上的人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一灿烂,一冷白,一富贵,一孤高。
魔尊支颐望着窗外,春初冰融的湖面在黑夜里如许静默。
商芜没心情欣赏四周环境,也没空恭维姬汜凹的造型。
她直奔主题:“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商芜抬头望着他。
外面草丛传来稀稀拉拉的虫鸣。
片刻后,魔尊淡淡开口。
“算数。”
他看向堂下小妖。
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过多废话,彼此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所想。
——指他单方面知道她的想法。
姬汜在想什么她还要努力猜一猜。
这好不公平。
商芜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表现?”她克制着情绪,“你上次说,看我表现就给我把这东西解开。”
她晃了晃手上金镯。
“那敢问魔尊大人,需要我怎么表现呢?”
姬汜缓缓将她打量了个遍,在他的视线里,商芜不自觉挺直了背。
他的目光冰凉又灼烫,在他面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被看穿了。
商芜脸微微升了热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虫鸣稍静。
等了很久,姬汜终于说:“你先去洗浴。”
洗浴???
商芜瞪着他,姬汜金眸淡漠:“浴池左转。”
一万个问号同时奔腾过心头,商芜表情一变再变。
她低头看看自己,被人绑起来又跪又打,还坐地上哭了半天,可不脏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后,她去洗了。
姬汜真是怪会享受的,一个人住一座楼里,还有这么大个私人澡堂。
商芜泡在池子里翻了个身。
一路上走过来一个服侍的人都没看见,应该是都被赶跑了。
沾了热水,背上的鞭伤一直在疼,她只能努力忽视。
看不见伤口的样子,想也知道应该很可怕。
云闻璋真是下了死手,水面上照见她脖子也是青青紫紫一道道的。
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室内浴池,泡了这么久,池子里的水一点没凉。
她估摸不出其中的门道,反手摸了把边上放的浴盐,给自己没受伤的地方搓了一遍。
冷静一会儿,她想明白了。
既然死不掉,还是得想办法活得好一些。
照目前的形势,她无依无靠,势单力薄,一没地位,二没法力。
而且魔界不怎么待见妖怪,只要有人想找她麻烦,一找一个准,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太可怕了。
姬汜虽然也可怕,至少他说过不会杀她。
上次他来她房间说的那些话,算是示好吧。
退一万步讲,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愿意留着她。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保全自己,至少,不要被人随随便便吊起来打了。
商芜仰头靠在池边上,叹气。
真卑微啊,这日子。
她又能怎么办呢?
洗完之后她换上了挂在屏风上的白色衣袍。
大了,她穿上之后手都露不出来,摸摸料子,她想起第一次见姬汜,他那件破掉的外袍。
今时不同往日,她匆忙入局,却已丧失离场的资格。
商芜心情有点蔫。垂头耷脑走上二楼。
她能感觉到他在二楼,离他越近温度越低,踏进二楼卧房,她直接一脚从春跨到冬。
姬汜在灯前看书。
跃动的烛火在他脸上落下影子。
商芜扭扭捏捏站在他面前。
姬汜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说:“去床上。”
商芜毫无二话照做。
她笔笔直直躺在床上,仿佛案板上一条待宰的死鱼。
床很软,被子都是新的,像是从来没人睡过。
躺下才想起头发还有些湿。
商芜盘坐起来,运力,头上开始冒热气,不一会儿头发就全干了。
商芜重新躺成死鱼状。
这个功能是她新发现的。
将小蛇催动到头部,积蓄的热度可以烘干头发,只需要控制小蛇让它始终保持蚯蚓的大小。
商芜躺了一会儿开始打哈欠,姬汜还在那边翻书,不疾不徐一页又一页。
她听着翻书声眼皮打架。
天皇老子来了她也要睡觉。于是她睡了。
在商芜睡着的同时,翻书声停下。
姬汜脚步无声来到床前。
商芜睡觉有一个习惯,睡着睡着就喜欢把被子全卷到身上,下巴也塞进被子里。
姬汜在床前站了会儿,他不明白怎么会有妖睡觉睡成这样。
还是妖都是这么睡觉的?
他不知道,但感觉她睡得很舒服。
魔尊大人将手缓缓贴到被子上,被子下是有序的一起一伏。
他忽然想到幼时养过的鸟雀。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云雀,只有巴掌大小,爪子尖利。
他悄悄用厨房偷来的谷物喂养它,养了它月余,眼见它从长条抻成了圆球状。
那鸟吃饱便睡,躺在他掌心睡着的时候,巴掌大的白色圆球一起一落。
就和被子里这只无甚大用的凤凰一样。
后来呢?
时间太久,快记不清了。
魔尊隔着被子抚过小妖背上的鞭伤。
那只鸟大抵是死了吧。他想。
商芜在睡梦中感觉到冷。
下雪了吗?
她眼皮重得睁不开,紧了紧被子,心想这雪爱下就下吧,反正下不到她被子里。
她继续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好好睡了一觉,背上鞭伤都不痛了。
楼下桌上摆上午饭,精致小碟有荤有素,整个别院里就剩她一人。
商芜洗漱吃饭,吃完坐在回廊上晒太阳。
坐了没一会儿,别院门推开,小厮脚步轻巧走进来收拾碗碟。
收拾完便要走,商芜叫住他,叫了两声,小厮像聋子一样,目不旁视火速撤离。
就像到了什么豺狼虎穴。
魔尊大人真是恶名在外。
闲坐了一会儿,商芜又觉得无聊,跑进楼里翻出自己的包袱。
衣裳什么的她都没带,颜料工具都带上了。
廊前树下有张石桌,商芜把画笔颜料一字排开,又进屋翻出来几个茶碟。
魔界这颜料全是硬石头,看上去其貌不扬,遇水磨开就能用。
商芜在纸上试了试,上色效果还不错。
手里几个石头颠来颠去,商芜忽然不知道该画什么。
笔尖沾了一点黑,她随手勾出一个轮廓。
盯着那个轮廓看了两秒,商芜卷起衣袖大动干戈。
一张纸没多久就被她画满,纸上充满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迷你版魔尊。
商芜抠了抠下巴。
不得不说,还是真人更好看,而且好看的不是一点两点。
商芜将画纸折叠收起来。
她想起那个画轴和老头对她说的话。
什么嘛,她压根不知道那幅画里画了什么,又怎么会画得出来?
商芜咬着笔杆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放弃。
别院里岁月静好了两三天,姬汜没再出现。
商芜不明白他的用意。
一见面就让她去床上,上完什么事没有,人还消失不见。
她无聊到天天躺在他的床上睡大觉。
怎么办,已经三天没人掐她脖子了,她又蹦跶得像春天的蚂蚱。
看天看湖看腻了,商芜想出去找小粉打探下情况。
一个晚霞甚好的傍晚,商芜乔装离开别院,衣服是她抱着送饭女侍的大腿求来的。
外面比别院里热闹多了,千花楼像穿上新衣裳,处处透出股子新意。
偌大的后院里四处点着灯,树上随处可见彩带在风中轻拂。
过路的深蓝服饰侍从皆手端着红漆托盘,盘上盛着酒水和精致雕花食物,在园子里穿梭。
像是在办什么宴会。
商芜在别院窝了几天,对外界事情的变化一概不知。
她跟着凑热闹,尾随一个女侍,想看她要去哪里,刚走出几步后衣领就被人揪住。
“你怎么什么都没端?马上就开宴了,赶紧去上菜!”
身子娉婷的红衣女人手劲却是不小,商芜记得她是后厨的红姨娘。
黑灯瞎火的角落,红姨娘将她认作千花楼的侍女。
商芜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个托盘。
盘里只有一盏银杯。
红姨娘指着她:“你,去主座上酒,跟着前面的阿虚走。”
阿虚拉了她一把:“别多话,跟着我来。”
一众深蓝身影捧着漆红托盘,一对接一对,排在宴厅的外面。
大家垂着头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开席。
商芜听见前面压低音量的讨论声。
两个冰激凌尖一样的单螺髻凑到一起。
“怎么还不开席?”
“听说里面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听说……”
声音压得更低。
“是为了魔尊的宠姬。”
商芜忍不住:“什么宠姬?”
“就是尊上养在千花楼的那个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