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芜以为自己死了。
睁开眼一片黑,眨眨眼才发现是脸上盖着东西。
原本盖在额头的湿帕子,被她睡觉的时候左动右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眼眶上。
她扯下湿帕子,床顶的样式有几分熟悉。
浅粉的纱帐,是小粉要求替换的。
这个院落原本多年无人居住,她住进来那几天,小粉带着人把里里外外都捯饬了一遍。
她又回到了千花楼。
商芜有些断片,陷入回忆。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角青衫,是奚琴救了她!
商芜试图坐起来,体力不支又倒下去,摔在床上。
跨进门来的粉衣少女听见床上动静,忙几步奔到床边。
“小五你醒啦!”
床帐撩开,小粉欣喜看着她。
商芜看见熟人同样激动,由于身体虚弱,她只能努力抓着小粉胳膊。
“小粉我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奚琴和千花娘娘是什么关系?”
小粉柳叶眉微挑:“你是说奚琴大人和千花娘娘?”
商芜用力点点沉重的头。
小粉轻轻吸了口气,摸着下巴思索:“应该是仇人?”
仇人?!
仇人他给她□□趾?!
我信了你的邪。
商芜也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这个问题。
也许是那天的画面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太大。
那天她被小粉带着飞到红树上,看见奚琴和千花娘娘苟且,然后被千花娘娘发现。
她们逃到街上,她买了炭笔和白纸,还给小粉画了素描像。
商芜复盘记忆。
然后……
商芜回忆打住。
她问小粉:“今天是赏灯节第几日?”
“第四日。”
她才离开三天。
也就是说,她被姬汜强行塞银莲、关寝宫,温泉后高烧,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才过去三天。
商芜恍如隔世。
这么一想姬汜还真不是个东西。
小粉来了,小粉又走了,小粉留下一瓶丹药。
商芜拔开塞子倒在手心,她沉默望着手心里的小粉丸。
连药都是粉的……
她吞了一颗小粉丸,继续在床上躺着。
一躺又是半天,也许是小粉丸起了作用,她的头没有之前重了。
她穿鞋下床扒拉旁边凳上那一堆衣服,衣服是崭崭新的套裙。
她的东西都不见了。
画轴,炭笔,素描本。
全都,不见了。
毫无疑问,它们落在了魔尊那个空得只有一张床的寝宫里。
商芜坐在凳子上咬指甲。
姬汜应该不会无聊到拿她的东西吧。
纸笔没了可以再买,那张画……
她都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
商芜决定装死。
反正上面没写她名字,就当她从没买过那幅画。
窗外月上中天,竹影沙沙。
商芜感到久违的舒适。
虽然才离开三天,她怎么觉得像在圣明山那破地方待了几年?
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她倚着窗边,望月叹气。
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也不知道三次元的自己怎么样了。
如果那个身体已经死了的话,半个月的时间该臭了吧。
照a市夏天的炎热潮湿程度,不出三五天,估计尸臭能飘得满楼租户作呕。
商芜在心里说了声orry,希望给她收尸的警官不要被吓到。
早知道她就先洗个澡了,死还要蓬头垢面地死。
不过应该没什么人来参加她的追悼会。
她妈再婚了,没什么亲戚,拢共几个朋友,五只手指都能数清。
商芜望着月亮又叹了口气。
希望她的朋友不要为她的死亡难过,其实她只是穿到了她中二期作的孽里。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出这么多奇怪设定呢?
商芜奇怪,她现在都不见得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回想起魔尊那一头白里透银的长发,可以追溯到小学每天下午四点准时转播的岛国动漫。
那个小小电视机,几乎是她尚存记忆的儿童期里为数不多的色彩。
回忆一开始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商芜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她原来的生活本就没有多少期待,让她来到这里,期待倒是多了一点。
想到本子里夹着的那张纸,商芜心头一动,走到桌子旁,手指沾了一点茶水。
她在桌上点出东漠大陆的地图。
除开西北魔界,还有妖、人、冥、仙四界。
各界各自为政,由于她给姬汜强加金手指,冥界和人界已经向魔界俯首称臣。
她穿过来的时机正是魔界要跟妖界开战,所以她才会被误认为妖界奸细抓起来。
商芜开始盘点信息。
盘过来盘过去,她发现最大的bu竟是她自己。
她对她这具身体的功能来历一无所知。
头好痛,她跟桌上水迹干瞪眼。
作为一个只知道局部设定的作者,她的优势微乎其微,更何况她还和姬汜强行灵魂绑定了。
无论如何……
商芜坚定,妖界不能回,她现在要做的是牢牢抱紧魔尊的大腿。
他是金手指拉满的主角,他不牛逼谁牛逼。
跟主角作对唯有死翘翘。
她可还不想死呢!
就在暗下决心的同时,窗棂轻响了下。
背后被风吹得冷嗖嗖的,商芜搓了搓胳膊,准备关掉窗户睡觉。
一转身,她又差点被吓死。
打开的窗户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夜风吹拂,竹影摇动,来人银发纷飞,眸光暗金如星辰。
风吹起他宽大的白色广袖,灯火昏暗的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每次都被魔尊大人装到怎么办。
商芜又看呆了。
姬汜走到商芜面前,商芜依然原地石化状。
纵使神魂相共,他依然读不懂这个小妖在想什么。
姬汜的视线从商芜痴呆的表情转向她的胸口,看了会儿,他抚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空的。
两人忽然持续对视。
鉴于姬汜的目光比她的还要□□裸,商芜谨慎地扯了扯胸前的衣服。
又鉴于那双金瞳太纯粹,她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商芜后退一步。
就算不冒犯,老被人盯着胸口也很奇怪好不好。
“你的心,跳得很快。”魔尊说。
商芜不愿承认其中大部分是因为他靠得太近。
“哈、哈,是吗?”
还看!他还在看!
魔尊说:“跳得更快了。”
商芜露出一个颤抖的微笑:“自是因为尊上突然出现,我欣喜不已……”
“是了,”魔尊淡淡点头,“你说过,你自幼仰慕我。”
“……”
商芜咽下这口气,继续保持微笑:“不知尊上深夜造访,意欲何为?”
魔尊淡金色的瞳仁从她的胸前,转向粉色床帐遮罩的木架子大床。
“上去。”
“上哪去?”
“上床。”
商芜觉得她和魔尊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她问:“你说的上床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去床上待着?”
魔尊眼神冷冰冰,但商芜意会,迅速脱鞋滚上床,顺便把粉红被子牢牢裹在身上。
正好她也在下面站得有点冷。
姬汜走到床前,床帐自动挂到两边,露出里面裹成粉红粽子的商芜。
商芜牢牢裹着被子,让她松开是不可能松开的。
姬汜抬起手,宽大衣袖滑落手腕,修长苍白的手掌中静静躺着几只漆黑炭笔。
商芜猜测他的意图,手伸出去抓起炭笔,又飞快缩回手。
对于一个画手来说,画笔,就是武器。
指尖轻触的热如金焰燎过。
他手指微微动了下,缓缓收回手,而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落下金红手印的画轴!
商芜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熟练露出无辜表情。
姬汜开始笑,结了霜的清风朗月挂在唇角,他笑得商芜缩了缩头。
既然决定抱大腿,自然不能不识趣。
他既然不喜欢别人画他,她就万万不能承认这东西是她的。
姬汜问:“你可知这卷轴内画了什么?”
商芜摇头。
她真不知道。
魔尊笑得更开怀,笑着笑着,笑容渐止。
“如若你真知道……”
他没有往下说,不知为何,商芜自动补全下半句。
如果她真的知道卷轴里画了什么,他会杀了她。
姬汜站在床前,暖色烛光落在背脊,驱不散他周身寒意。
他不笑的时候,恍如雪山神像,比起疯癫的魔,更像无悲无喜的神。
“留在本尊身边。”
银灰长睫下的金色眼瞳一片淡漠。
“妖界亏欠你的,本尊会一件一件帮你讨回来。”
姬汜说完便要走,身后商芜声音有些哑。
“我死的话你不会死吗?”
姬汜背对着她,顿了顿才说:“我不会杀你。”
但他刚才分明……
商芜不信。她对杀意的直觉比她想象的要敏锐。
她又问:“你之前是骗我的?”
“我并未骗你。”
商芜没说话。
奇怪的是她什么话都没说明,他却像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一瞬间,商芜悟了神魂与共的意思。
姬汜于窗边飞离的同时,她心口处渗出一丝寒意,如冬雪初降,落在心间顷刻便散了。
这感觉是姬汜留下的。
带着金红指纹的画轴留在桌子上。
商芜与它静默相望。
虽然姬汜不让她看……
她松开被子跳下床,迈到桌边,伸手向画轴,指尖碰到画纸的一瞬间,画轴化为白色齑粉。
风吹窗棂,碎屑飘洒,如同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休养了几天,商芜身体逐渐好转。
小粉陪吃陪喝陪玩,陪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赏灯节最后一日,她想上街买齐画笔装备。
她之前说过要给小粉画一张彩像。
走在街上,商芜颇感奇怪,大过节的,街上竟然没几个人。
她随便拉了个过路人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一脸惊恐:“姑娘你不知道吗?魔尊他出圣明山了!”
商芜:“然后呢?”
“魔尊他一百年没下过山,这次一出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腥风血雨,”路人直哆嗦,“姑娘你别在街上走了!赶紧回家避一避吧!”
商芜:“……”
一百年没下过山。
他不是前几天晚上还在她房间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