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见徐轶后过了几天,才放出了消息,派御史唐天随慕王调查江南饿浮遍地的实情。
裴诗淮在外面浪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王府,徐轶候他多时。
书房里为他留了灯,裴诗淮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就像一个被人牵着线的风筝。
徐轶见他进来,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地说:“父皇命我为钦差,去查南边的灾情。”
裴诗淮也单刀直入地接:“我听说了,王爷要去江南。”
相顾无言,徐轶说:“苏杭很漂亮,你也跟着。”
裴诗淮点了点头,进门之前他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建设来见徐轶,把衣领叠的高高的,谈到正事儿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飞走了,他神情忽而变得严肃:“皇上让王爷接这一摊子事儿,是死马当活马医。江南官场鱼龙混杂,和朝中各股势力的纠缠也很深,这趟浑水,没人愿意淌。”
话听着扎人,皆是肺腑之言,徐轶看着裴诗淮的眼睛,烛火在他眼里跳跃,熠熠发亮,“我少不经事,经年在沙场征战,父皇不是信任我,而是走投无路才找了我。”
“王爷现在羽翼未满,不宜锋芒太露。”裴诗淮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殷王和洛王明知把这件事干好了能讨皇上欢心,但他们不接,干好了得罪一大批人,干不好还可能往自己身体里插刀子。”
无论怎么看,徐轶这只小白兔都不该把这事揽下来。
徐轶并非不懂其中利害,他思索再三才做了决定,他直视着裴诗淮的眼睛,眼里没有畏惧,也没有不安,“从上次太后设局开始,我已经被卷进来了。”
裴诗淮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从徐轶眼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正悄然滋长。
裴诗淮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糕,递给徐轶,“王爷现在白纸一张,当玩好了,想必皇上对你没抱太大期望,问心无愧便可,御史大人也是一个得力帮手。”
徐轶终于知道裴诗淮身上的桂花香是哪儿来的了,他接过裴诗淮的点心,香气弥漫在整个书房,夜色温温柔柔,是桂花味儿的。
“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出发。”
徐轶临走前给萧雪巍写了一封书信,打点好府里的事务,和皇上太后道别后带着杨飞和裴诗淮出发南下。他走的匆忙,消息传出来之后没等众皇子反应,殷王和洛王还在观望,徐轶已经踏上了南下的路。
面对未知的一切,徐轶走的前一晚,盛平里太多人没睡好觉。
出发的当天,金风送爽,大雁南飞,唐天和他们仨在城门汇合,唐天长相标致,浓眉方脸,身形板正,庄严正气从脸上每条沟壑中冒出来,向徐轶简单问好后和裴诗淮三个人一起上了马车,杨飞负责驭马。
唐天话不多,坐下来也板板正正,不苟言笑,裴诗淮刚把腿抬起来想翘个二郎腿,看了一眼肃然的徐轶,又看了一眼端正的唐天,默默把腿放了回去。
路途遥远,车辆颠簸,没想到唐大人看着身强力壮,实则是一朵娇花,没走一会儿,头晕眼花,上吐下泻。
虽说杨飞驾起马车来粗矿豪放,但他想哪怕拉个姑娘应该反应也没这么大,一时束手无策,徐轶拍了拍他,从马车里拿出治晕车的药给了唐天,让唐大人就水服下。
唐天晕的昏天黑地,服药后徐轶在外面陪他散了散心,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情感极其丰富,唐大人感激涕零,再三称赞徐轶。
“没想到王爷如此心细,还会在马车上备晕车的药。”
徐轶只当是份内事:“唐大人客气了。车马劳顿,有备无患,不足挂齿。”
唐天欲言又止,转而望着远处说:“传闻中慕王冷酷无情,残忍暴戾,杀人不眨眼,依下官今日所见,王爷反而像个颇有涵养的公子哥,或是准备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裴诗淮和杨飞跟在后面,裴诗淮竖起耳朵听完大佬们的谈话后扭头逗杨飞:“看来我们王爷在外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啊。大家都把一只小白兔当成了大灰狼,啧啧啧。”
杨飞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谁和你我们?
裴诗淮不在意,笑了笑,服了晕车药后唐天感觉舒服了很多,几个人重新上路,杨飞赶路赶得异常小心,车轮被路边的石头绊一下,他的心肝脾肺跟着抖一抖。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杨飞找驿站休息,小州县里虽不如都城繁华热闹,也别有一番风土人情,裴诗淮一下马车,如同脱缰的野马,一眨眼的功夫便跑没影儿了。
他上街左转转,右看看,净往人多的地方凑,杨飞找不到他,徐轶费了半天劲把他从人群里提溜出来,面色稍有不悦。
“你是想自己一个人行动吗?”
裴诗淮忙摇头:“不不不,我要跟着王爷吃饭。”
徐轶把他往回带:“那你乱跑什么?”
裴诗淮给徐轶顺毛:“我四处打听打听,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得小心一点不是?”
徐轶走得飞快,裴诗淮跟着一路小跑,徐轶问:“你观察打听到什么了?”
徐轶一点气都不喘,裴诗淮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追着徐轶说:“这里盛产黄梨,王爷你馋不馋,保证给你弄到最好的。”
徐轶忽然停了一下,裴诗淮乖乖在他身后跟着,咚一声撞到了徐轶的后脑勺,疼的他龇牙咧嘴,如果不是想蹭徐轶的饭,他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们在外面吃的简陋,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唯一让裴诗淮满意的是不用自己掏钱。
裴诗淮安抚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徐轶严肃冷漠的一张脸转过来的时候,他立马也严肃起来,脸上的肌肉瞬间凝固,开始说人话,谈正事:“王爷,驿站附近有人盯着我们,要不要考虑住客栈。”
徐轶没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把裴诗淮领回去之后,唐天和杨飞已经等候很久了,唐大人安分守己,眼里揉不得沙子,看裴诗淮实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人天性贪玩浪荡,鬼点子多,不守规矩,唐天看着不爽,板着脸多说了几句:“以后下了车别乱跑,我们可没有功夫找你。”
徐轶温和地迎上唐天的冷脸:“唐大人,他受我之托打听这边的风俗,不碍事。”
“嗯。”唐天应了一声,邀徐轶往前走,裴诗淮微微愣怔了一下,杨飞凑在他耳边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神:“王爷一直都很护犊的。”
裴诗淮抿嘴笑了笑,徐轶让杨飞找了家客栈,之前他们一直住驿站,越临近目的地,眼线和耳目越多,有了几天的缓冲时间,上面的指令纷纷传过来了。
晚上睡得香甜,他们一人一间房,饭菜直接让人送进了屋里,一身的疲惫埋在软床里,一天在长夜里滑过去。
徐轶赶路心切,在照顾唐大人身体的前提下,一路向前狂奔,四个人又困又乏,随着时间推移,马车外的景色愈发青葱迷人,从北往南,温度慢升,空气中的水汽也愈发湿润,当地人的口音逐渐变得软糯,他们快到目的地了。
然而越往南走,这片土地却似乎越来越百孔千疮。
这集中体现在他们日常的伙食上,先前尽管不吃大鱼大肉,但能保证四菜一汤,现在要想保证先前的伙食质量,得花大价钱。店家给的饭量也大不如从前,按之前的菜点常常吃不饱。
这日他们住了一家客栈,客栈的生意冷冷清清,民以食为天,天塌了哪里都看着萧条。
老板娘看他们是外地人,热情地赠了他们四碗米粥,尽管店家上菜的盘子里稀稀疏疏,米粥也填饱了人的肚子。
老板娘是个话唠,看店里人少,他们又是外来的,和四个人扯了半天,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天灾,这里不是灾情的中心,受灾情影响不大,但免不了受牵连,灾情开始时很多人低价卖了粮食,没想到暴雨久下不停,后来随着谷物的价格水涨船高,家里却没了余粮,自己吃都不够。
老板娘介绍完当地,又好奇地打量他们,“公子们穿得这么贵气,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徐轶默不作声,杨飞觎着徐轶的脸色也一声不吭,唐大人摸着胡子打了个嗝,杨飞在桌子底下踹了裴诗淮一脚,裴诗淮盯了他一眼后想都没想,立马扭头朝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从北边来南边投靠亲戚的,快到地方了。”
裴诗淮答得模糊,老板娘知趣地不再问,让小二领他们去了楼上的客房。
吃饱喝足之后,一天的舟车劳顿唯有靠舒适的一觉来缓解,四人进了房间,安顿好行李,简单洗漱过后二话没说,倒在了床上。
到了三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了呼声,徐轶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瞬间被惊醒。
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轶悄然扭过了头,趁着淡淡的月色,他看见房间里有一个人,正翻动他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