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常青藤被调到信息中心实习,她暂时在操作间拥有一张桌子。操作间里一共五个人:许鹏、文和、白敬东、柳清波、张伟平。现在加上常青藤,六个人了,三男三女。许鹏和文和是女职工,文和还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
当然,五名正式工有其它的办公室。许鹏、文和、白敬东三人一间,柳清波、张伟平两人一间。
同一时期,兰亚飞也被调到计划科实习,信息中心隶属于计划科,两个人的办公室面对面。不过,兰亚飞的工作环境好,自己一个办公室。
步正平是主管信息中心的副主任,人长得比较矮小,说话快声快语的,比较注重个人形象,整天在头发上打着蜡,看起来明晃晃的。常青藤当即想到高中时化学老师的歇后语:“苍蝇落不住——狡猾狡猾的。”
步正平对下面的人特别严厉,尤其是三个年轻人——柳清波、张伟平、常青藤。他发脾气的时候,张伟平和常青藤还能撑着不吭声,柳清波就会打哆嗦。
常青藤在这里,主要工作是学习用pb编写电厂信息系统。但是白天一般要去现场进行单机维护,留给个人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往往是晚上下班后在操作间里学习编程。
柳清波是个和她年级差不多、个头差不多的男孩子,说话细声细语的,甚至会被人家误认为女生。他也经常晚上加班学习,慢慢的,两个人熟悉起来。
柳清波现在正在复习,准备考研:“这个电厂,像我们这样没啥根基、也不会讨好领导的人,根本就没啥前途。你也准备考研吧。”
常青藤有些犹豫,据她所知,和她一年来的学生,好几个都在准备考研。可是,她面临的问题是:第一,家里需要她的工资,春节过后,秦小秀养蝎子赔了几百块钱,她就往家邮了1000块。第二,她如果把精力放到考研上,现在刚开始的工作势必做不好。第三,她的英语不行,努力了,耽误了工作,考不上的概率也比考上的大。
柳清波见常青藤沉吟不语,想到什么:“听说你家亲戚在省局。要我说,如果是至亲,三代以内,还可以靠靠人家,奔个前程,否则,没啥大用。人家给你招到电厂来,就是仁至义尽了。”
常青藤莫名其妙:“什么亲戚,我不认识省局的人。再说,这个电厂很难进吗?我大部分的同学进的都是供电局。我到这儿,说实话,就是家里没后门儿,成绩不突出。比我单位更差的,压根儿没听说过。”
柳清波也有些惊讶:“真的?步主任开会说得,让我们几个都照顾你一下,说是你有亲戚在省局。”“这谣言也传的太离谱了。怪不得你们一开始看我的眼光那么奇怪。后来怎么又对我平常了,也不欺负我了。”
柳清波有些不好意思:“据说厂里要改革,信息中心留不了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多一份竞争,你又有后台,肯定啥也不想跟你说。”“我就说嘛,除了文和,大家对我都不怎么友好。”
“文和人特别好,技术水平顶呱呱,对我们这些新来的也都挺照顾的。我和张伟平刚来的时候,也是她带的。自从听说要改革,她就声明说是打算回家生孩子去了,压根就没打算竞争上岗。白敬东主要是管仓库、招标、资料啥的,布光纤、网络线,他也主管。许鹏是个全才,从合同到技术没她不会的,就是太傲气,瞧不起人。平时也不喜欢搭理我们。
真要是改革,我和张伟平肯定得走,这里只留三个人。我们俩以前都是干生产的。你是不知道,生产上的领导有多黑。光想让你加班,不想给你加班费。咱用的检修工具,厂里半年发一次,我在热工干了三年,就领了一套工具。其他的工具去哪儿了?
现在发给你的软盘,你别乱用,要是丢了,或者用坏了,小心步主任尅你。我的工具和盘都在箱子里锁着呢。能不用就不用,必须要用的时候,也可以借文和的。她好说话,而且她来得早,不怕步正平。
步正平这个人,心眼子挺多的,你要小心他。中专生,和徐红梅是同班同学,俩人关系可铁了。你别看徐红梅对我们挺温柔的,其实,他俩是一式的,你跟她说话也要小心。
而且,中专生在咱们厂势力挺大的。人家都是从一个学校毕业的,好多还是同班同学,再加上抱团儿,互相支持提携,把大学生打击的都没地方待。你看丹城热电厂,那是大学生的天下,下面打压中专、技校,上面挤兑研究生。
步正平和许鹏不对付。当时要提许鹏,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而且,从信息中心筹建开始,就是她在主管。结果,刚有风声,就传出来她和叶龙有一腿,咱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就提了步正平。以前,步正平从来没有管过这一块儿。你看他现在,多得意,把厂家的人骂的躲到楼梯间哭。
叶龙这个人,更离奇。咱厂创一流改革的时候,让我们投票选举,把谁踢出计划科。我们都选了他。然后,他就回家待了一段时间。再然后,他就来当我们科长了。听人家说,他和咱厂的工会主席关系好,领导力挺他。也有可能,他俩都挺好色的。
反正,这厂里的风气不行,如果没后台,我还是建议你考研。就发电部那个办事员,是副厂长的情人。发电部发奖金,办事员的奖金数比班长还高。不知道谁说漏了嘴,班长先开始闹,然后,巡检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发奖金,税还扣得高。说是奖金造表在他们的名下,钱没给他们,两个发放表。都跑到厂领导那儿告状。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反正,没动静了。”
听了这些话,常青藤有些疑惑,但和马檬的话相对照,至少知道了一点,这里的人风气不好,领导有情人是司空见惯的。既然如此,用人制度、奖金发放什么的,也都不会太公正。
叶龙这个人,是一个看起来一脸正派的中年大叔。许鹏也经常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话。在常青藤看来,两个人有私情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过,这个印象在田甜到丹城来玩,常青藤去找叶龙请假的时候被打破了。
这件事,常青藤做的很冒失,一是因为拿到田甜的信时,田甜的人也要在第二天来了。二是因为当时的门留了一条缝,能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三是因为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熟悉了,平时也没有那么拘谨。田甜敲了敲门,没等叶龙叫进,就推门进去了。
然后,她看见了辣眼睛的一幕:一个女人,正在从叶龙的腿上起来,叶龙还拉着人家的手。常青藤出于自保的下意识,低着头说:“叶主任,我家里来人了,想请几天假。”“好吧。”常青藤非常迅速地退了出来。
回到操作间,常青藤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用手按向“砰砰”乱跳的胸口。文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没什么。”“你不会去叶龙办公室了吧?”常青藤睁大了眼睛看着文和。
文和以灵活的姿势站起来,关好了操作间的门,然后反身回来,低声说:“以后留点神,叶龙办公室有女人的时候,只要不是大开着门,就不要去找他。看着他一脸正派,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这单位风气不好,从上到下,赌钱的、贪财的、好色的,什么人都有。你自己要小心,别被人坑了。你见过咱财务主任了吧?赵英丽——咱厂的高岭之花。”
“见过,端庄大气还挺漂亮的。我看了也喜欢。而且,我去给她修电脑,找她签字啥的,她也挺好说的话,能签就签,签不了的,也说得挺明白的。”“这个人,别说叶龙,就是步正平,也是垂涎三尺。”
“我经常见步主任去找赵主任,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的,但没看出来暧昧。”“不是他们不想暧昧,那是他们高攀不上的女神。赵英丽也看不上他们。人家老公是丹城热电的副总,人长得特帅。俩人那才是金童玉女、事业上也般配的很。你这人吧,看起来有点儿傻乎乎的,所以,好好学习,在技术上能干,谁也没啥可说的。”“嗯,我现在经常加班学习。过不久,应该就可以自己做程序了。”
第二天一早,常青藤去丹城接田甜。先把田甜的行李箱存到火车站,等两个人玩够了,再来取,然后,带着田甜去吃了碗蒸豆花。
吃过早饭,天蒙蒙亮了,两个人边向公交车站走边啃着糖葫芦。常青藤问:“田甜,我们先去游乐场玩吧。”“好呀。其实,我一直想去游乐场玩的。小时候呢,是没钱。长大了呢,人家又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玩儿这么幼稚的玩意儿?”“那有什么,我们去坐疯狂老鼠和过山车。”
当过山车在高空飞速盘旋的时候,常青藤叫的都要喊破了喉咙。当过山车停下来,常青藤和田甜彼此对望,都觉得痛快极了。
吃过丹城的特色小吃,还买了一些丝巾、挂坠儿之类的小饰品。常青藤有些奇怪:“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出来玩儿,总是要给同事带些纪念品吧。人家替我在家干了几天活儿。”“你现在想的怪周到的。”“长大了嘛。一开始,我想不到,很多人都说我清高、瞧不起人。”常青藤拍拍田甜的肩:“总算过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常青藤带着田甜先回宿舍放行李:“你就睡这张床,我和同事说过了,暂用几天。我的床单被罩,都是洗干净的。我带你去职工浴池洗个澡,再出去吃碗米线。那家店的米线物美价廉,特别对我的口味。”
晚上,听着田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常青藤有些纳闷:“床太硬了吗?我再给你加一条褥子吧。”田甜闷闷的说:“不是,我就是睡不着。我最近一年,经常睡不着,头发都白了。”
“啊,怎么会这样?实话实说,我倒这没觉得你瘦。”“其实,我和家萱过得都没有说得那么好。家萱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你看着黑,那是因为染了。”常青藤有些惊讶,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自己以为已经苦海无边的时候,朋友却比自己还要苦。
“你不就是没有找到男朋友吗?又不是罪。再说,二十四,大吗?家萱都结婚了,她愁个啥。”
“家萱愁啥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没钱,经常和老公吵架,婆婆也在中间掺和。我是因为把自己憋得,太难受了。既不知道有啥可说的,也不知道说啥,就是难受。我娘还老是埋怨我,说我错过了清河。
当时刚毕业的时候,清河经常去我家里找我,好像要追我,但是,他一直没有提过。而且,我感觉不到他对我的感情,就好像,只是为了来找我,才来我们家,而不是因为喜欢我。
真的,他来了,和我爹娘都说的挺好的,和我聊得,都是咱们同学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他要是提了,说不准我真答应了。可他就是不说。后来,他就找了胡丽萍。现在,是生技科的副科长了。胡丽萍怀孕了,他也马上要喜当爹了。
我娘看人家提了,就后悔,说是当时条件最好的一个,我们俩又有感情基础,也不知道我还在挑啥。我跟我娘说,要是娶了我,他也不一定能提起来。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娘却说我狡辩,心里还惦记着查朋鑫。
我当时已经跟查朋鑫彻底分手了,那就是个渣。一星期两封信,说得都是情深似海的。到他要毕业的时候,一个女生过来跟我说,她和查朋鑫同居一年了,希望我不要再和查朋鑫联系。我当时都蒙了,问查朋鑫,他不接茬儿,只是说,我们有缘无分。我傻不傻,用这么多年的青春,就是为了证明他是个渣。
现在,我们单位有一个男孩儿在追我,比我小一岁。人长得挺好,也挺会说话的,我倒觉得也能过日子。可是,我爹不同意,嫌弃人家没学历。我娘也不同意,说是‘女大一,哭啼啼’。我在家里闷得不行,就请了假,来这边散散心。有没有打扰到你?”
“咱这关系,要是说这话就远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昨天晚上又是一夜火车,早点儿睡吧。”听着田甜平稳的呼吸声,常青藤却睡不着了:
卫清河肯定是考虑过娶田甜的,后来,又有了胡丽萍这个更好的选择,放弃了。那么,他有没有考虑过娶自己呢?又是为了什么而放弃呢?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丈夫,别的女人的孩子的爹。从此,一别两宽,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