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几天里,至灼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某日傍晚回来,他抱起陆照送他的那幅画,走出房间,找到院落中的陆照。
马上进入11月份,流苏树茂盛的枝叶上挂满了紫色的果实。遮天蔽日的树下,陆照闭眸坐在长椅上。微风轻抚过额间碎发,俊朗深邃的五官在夕阳的揉制下,凸显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朦胧与温柔。
至灼踩过青翠的草坪,来到陆照身边坐下。
他脸颊抵在怀里抱着的画框,侧眸自下而上认真望着少年,修长的脖颈勾出一道柔软的弧度。
直到对方察觉后睁开漆黑的眼眸看过来,他才好奇开口:“天天都坐在这里,不无聊吗?”
陆照看着他的脸,眉眼柔和:“我在等你,不无聊。”
对视上他认真又温柔的眼神,至灼微怔,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笑道:“人总会无聊的。你需要找些事情做,陆照。”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至灼的右手就被人握住。
陆照转过身来,漆黑如夜空的眼眸沉沉望着至灼,夕阳之下晕染成淡金色的浓密睫毛微微颤抖,暴露出少年不平静的内心。
他抿唇问:“你要去哪?”
至灼没有想到陆照如此敏锐,这么快就听懂了自己话中隐晦的意思。
面对对面传递而来的浓厚情绪,至灼怔然,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个人。不过,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最多也只会存在一秒。
他一声轻笑,打破空气之间粘稠到令人无法呼吸的气氛。
至灼昂头用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望向眉宇严肃的少年,抽回右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语气轻松调侃:“怎么,都不挽留我一下吗?”
那只手刚想收回,被人强制按住。
“我挽留。”陆照脸颊紧贴着那只自己选择靠过来的手,黑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至灼,“你可以不走吗?”
至灼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微笑着看着少年,没有开口。
这是无声的拒绝。
陆照缓缓松开手,表情闪过一丝失落。他垂眸,不甘心地蹙眉思索,妥协出另一个方式:“我也可以跟你走。”
“陆照,你不能离开这里。”
至灼身上唯一可以与那张脸同样绝伦的,大概就是他的无情。
轻轻一句话便否定一切可能,直接为这件事下了判书。
面对陆照投过来的幽怨眼神,至灼啧了一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贴,按在陆照胸口:“别一副我对你始乱终弃的模样。”
陆照低头,撕下衬衫上粉红色心形的便利贴。他蹙眉看着上面的内容,辨认了半天放弃,把东西瘫到至灼面前。
“这是什么?”
被刺到心中痛点,至灼瞪圆眼睛:“你不识字吗?”
陆照又垂眸看了眼粉色纸上的鬼画符,为难的点头:“如果是这是字的话。”
此话一出,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至灼舌尖顶塞,半眯起眼睛冷呵一声:“那正好。整天闲的没事干,正好去学认认字。”
“反正东西我给了,你自己慢慢认!”
他面色不忿地站起身,刚想扭头就走,身后传来陆照低沉的声音。
“至灼你总是在离开我。”
至灼脚步一顿,缓缓回头。木椅上少年捏皱了那张便利贴,低垂着头,只给他留下一个失意的侧影。
至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轻叹了口气,妥协地将怀里一直抱着的画放到木椅上。
他伸出双手捧起陆照的脸颊,弯下腰。
橙红的夕阳下,流苏树满枝头的紫色果实面对下方的景象窃窃私语,耳边全是风与树叶的声音。
柔软的唇瓣离开额头,至灼将少年怔然拥入怀中。环抱住他的脖颈,黑色短发刺在脸颊上有些痒,至灼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走了。”
“陆照,别把我忘记了。”
【至灼,你刚刚想带他一起走。】
背景里陆家豪华的别墅逐渐淹没在景色之中,至灼拒绝了陆家的司机,独自走在路上。
听着许久未出现的系统在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话,他微微一笑,没有否认自己因陆照而生出的动摇。
系统询问:【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踩着柏油路,好像看穿了它的目的:“这是你在向我请求配合吗?”
系统承认:【是的。目前计划顺利,陆兴远同样默认你与陆照之间的关系。您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人,既然带他一起离开不会影响什么,为什么会忍耐呢?】
面对系统对自己为人处世的评语,至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看起来心情格外愉悦。
他勾唇问:“系统,你相信我自始至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陆照吗?”
系统立刻回答:【不信。】
至灼:“你都不信,陆兴远怎么会信呢?”
【他相信你与陆照相恋,并且由于他对陆照已故养母的感情影响,陆兴远欣赏你,提出与你合作。】
系统主张着自己的观点,总结道:【至灼,你去利用陆照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
耐心听完系统的陈述,至灼扬眉夸奖:“你最近进步不少。”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过奖。】
至灼笑了一下,肯定了它某部分的分析:“最初去找陆照时,我的确打算利用陆兴远这一点。”
在至灼眼中,陆兴远更像一个枭雄。
他有野心也有手段,一手将陆家带上王座,只手遮天,让这里成为他的一言堂。外人都说他无情又心狠手辣,可他也是人,人总有感情。只不过这些感情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享受到,而少也代表更加浓烈。
现任陆夫人便是比别人看的明白,在陆兴远承受亡妻之痛时趁虚而入,把人耍的团团转。
至灼眼眸弯弯,浅声道:“带着陆照来到他的面前时,我就是在赌。”
系统忍不住问:【赌什么?】
“赌陆照以养子的身份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得到一丝情感。”
至灼哼笑一声,明亮的褐色眼眸充斥着令人心动的张扬得意:“我赌对了。”
以逻辑与可能性作为认知的系统严谨询问:【如果赌错了,你会怎么办?】
闻言,站在风中的漂亮青年还是那样笑容满面,唇齿间泄出的话却十分危险:“那只好请陆总为他的无情付出代价了。”
日与夜交接,不知不觉间视野昏暗。人惊觉时,两旁的路灯突然亮起,照明前方蜿蜒的道路。
系统消化了一会儿,将重点记录下来后,把话题带回原点:【你说的这些,与陆照可不可以与你走有关系吗?】
“当然有。”
至灼走在路上,笑容玩味:“陆兴远相信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陆照喜欢我,愿意给我机会,可并不一定相信我那番鬼话。”
“他不信任我,但要我帮他做事,就必须把陆家财产转移到陆照名下。而我不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钱,同样都会被一个陆照掣肘。”
说到这里,至灼嗓音顿了一下,轻轻开口:“陆照是我亲手送给陆兴远的人质,这才是这场交易稳固的前提。”
从一开始至灼把陆照送回至家时,这就是已经的默认的条件了。
他停下脚步,目视前方,漂亮的眼睛折射而出的灯光宛如揉碎的星光。
至少在陆兴远去世前,陆照必须待在他可以掌控的地方。
至灼眯起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笑一声,吹散的风中回荡他的呢喃。
“他还能活多久呢?”
失去至灼以后,偌大别墅格外空荡,陆照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周身气息冰冻三尺,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劲。
“叮~”地一声脆响,消息声勉强拉回少年已经远去的思绪。
陆照扫一眼通知栏的内容,抬手拿起手机,点开对方传来的文件。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清俊的眉越蹙越紧。
在陆照看完后,一个陌生电话恰好打了过来。
陆照接起,没有说话。
“资料您看完了吗?”对面响起张承运小心试探的声音。
陆照回忆刚刚看过的内容,脸色并不好:“这就是全部?”
张承运肯定道:“是的。”
“至先生老家那些人刚开始不愿意开口,给了些钱,很快就把他的事情和盘托出了。为了保证信息正确,我在同一时段找了好几批人询问,证词相互论证,应该可信。”
“之后,至富以私生子的身份把他带到这里。至先生一直想回家,逃了很多次,最后一次是去找疗养院找您的前一天。”
“之后的事情,您——”
对面还没说完,陆照直接挂断电话。
他皱眉点开至灼的资料,再次从头至尾重新一遍。
电子档案中记载的生平与火没有什么关联,别人对至灼的评价也是“阴郁”、“沉默”、“受气包”、“不讨人喜欢”,这些描述与他认识的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去找他的那一天像是一条分隔线,将一个人的生命分割成鲜明的两种,他们做事原则处处矛盾。
仇恨可以做到一夜之间将一个人彻底改变吗?
陆照垂眸看着屏幕上“至灼”两个字,思绪混乱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记忆。
记忆中有一个秘密。
一个被他拒绝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