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南二中,知行楼。
林惜南跟着江洇颤巍巍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怕是要完。
吴军还在九班。
没人能救她了。
面前的男人踩着楼梯往下走,林惜南咬了咬唇,想着先把事情说清楚肯定是上上之策,于是快速上前几步,并排走到江洇身边。
“江老师,你听我解释。”
江洇好笑地看她一眼:“解释什么?”
“那张纸条,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小孩儿往我作业里塞的,我一张都没留过。”
妈的。
怎么跟被捉奸了似的。
林惜南在心里默默叹气。
没名没分的还得解释这些事情。
江洇推开办公室的门,凉爽一下子包围过来。他把对面座位的椅子拎到桌子旁边,指了指座位:“坐。”
林惜南觉得有点理亏,又觉得有点委屈。
这也不关她的事儿啊。
作业里被塞小纸条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江洇放下书,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转身去洗手。
林惜南悄悄看着他。
这会儿办公室还没人,知行楼的吵闹被关在了门外。
林惜南第一次发现小纸条的时候,心脏一下子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毕竟她时常和江洇在作业上相互留一些话。
主要是她。
所以那天她夹着那张精致的信纸,问王粤汀:“你猜江洇给我写了什么?”
王粤汀扫了眼纸条,问:“你确定江洇会用这种纸给你写东西?”
“确实不太像。”林惜南坐正了身体,一边拆那张纸一边说:“所以才更刺激啊。亲爱的林……卧槽这什么玩意儿?”
王粤汀瞄到林惜南惊恐万分的表情,凑近一看,写满了情话的纸条上还画了几颗爱心,当即就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然后被路过的张然看见了。
然后这件事儿就开始被六班那几个缺心眼儿的同学当成赌注流传起来了。
太草了。
不过几天之后,开赌盘的先锋张然同学,成功地在自己男朋友的作业里也发现了小纸条。
粉色的。
还带着香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该。
林惜南思绪满天飞,有些忍不住想笑,但随即想起来自己还在办公室,说不定在江洇眼里还是戴罪之身,于是收敛了一些,忍住了笑容。
“收到多少了?”江洇洗干净手,慢慢走过来,不慌不忙地坐下。
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江洇坐在办公桌后面,林惜南搬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的侧面,标准的老师审问学生的位置。
林惜南叹口气,从口袋里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没多少,就几张。”
江洇接过纸巾擦了擦手,从容道:“哦,就几张是几张啊?”
“没几张,谁还记这个啊……”林惜南小声嘀咕。
“有认识他们吗?”江洇问。
“没有!”林惜南立刻抬起头,“绝对没有,我全扔了,一张都没留,我的心里只有江……不是,只有学习。”
江洇点头,冲着她前面被掐断的话头也得表示自己相信了。
他从书里抽出那张纸条递给林惜南:“老师不该看你这张纸条。但你也要知道,高三这么重要的时期,这种事情多少会影响情绪,应该尽量少发生。”
接着他不太自然地往内侧抽屉看了看。那个抽屉里,躺着一张属于林惜南,但也属于他的照片。
顿了片刻,江洇继续说道:“临近高考,我也希望你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尽可能地不要有谈恋爱的想法。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情,纸条你拿回去吧。”
林惜南被那句“不要有谈恋爱的想法”说的一愣。
她怎么可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只是不能而已。
纸条被推到她面前,林惜南靠在椅背上,无所谓地摆摆手:“不拿了,江老师回头扔掉吧。”
江洇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确实实不想让林惜南再拿走这张纸条。林惜南这个反应很大程度上让他轻松了一些,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没那么严肃了。
江洇拿回那张纸条,柔声道:“那我帮你处理了。”
“行。”林惜南十分爽快,“别和其他老师说噢,省的人家小朋友跑我面前哭。”
江洇笑笑没说话,心想有的小朋友比你还大一两岁。
自那以后,江洇改完作业都多留了个心眼。他把林惜南的那本放在最上面,上课之前翻看一下,确认没有乱七八糟的纸条,才让张然抱走发下去。
江洇也确实没想到,仅仅几天,这些学生能往办公室跑那么多趟。他在作业里抽出来好几张各式各样的纸条,硬是忍住了好奇,全都收进了抽屉里,心想等林惜南毕业了再一起还给她。
但这些小纸条在十月的某一天突然没有了。
那段时间林惜南也很好奇,以往的物理作业拿回来总会多点什么。倒是这几次,物理作业里干干净净除了批改痕迹,交上去什么样,拿回来还是什么样。
某个周三,林惜南终于在语文作业里找到了一张没有上来就自报家门,而是在末尾写着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条。
彼时刚刚考完理综周测,高一高二都在上晚自习。林惜南吃过晚饭,拿着那张纸条去了笃行楼。
常主任的办公室在笃行楼四楼,几栋教学楼的规划相似,五楼是几个给学生安排的答疑室。林惜南和王粤汀顺着楼梯走上四楼,敲响了常主任办公室的门。
相比高三部钱主任整天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常主任是个体格高大的中年女老师,说话做事都利落无比。听见敲门声,常主任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王粤汀在办公室外等她,林惜南独自一人进了办公室,常主任见她过来还有些讶异,林惜南乖巧道:“常主任好,我是高三六班的林惜南,找您是有些事儿想和您说。”
常主任推了推眼镜:“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林惜南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张撕掉了落款和联系方式的纸条,放在了她桌子上。
“我其实不是很想来打扰您,九月到现在,我和我们班另一个男生收到了很多这样的纸条,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写的,全部夹在我们交上去的作业里。”
常主任拿起那张纸条看了看,神色凝重起来。
林惜南继续道:“一次两次还好,但是次数一多确实很影响我们,也不清楚除了我们还有多少同学会在作业里发现这些。您也知道,高三被这些事情打扰是很耗费精力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合适,您看……”
常主任把那张纸条重新折起来,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之后不会有了。”
林惜南感激道:“谢谢主任,真的太麻烦您了。我本来也不想直接来找您,实在是有些困扰。”
“没关系,你们现在还是学习要紧。”常主任说,“你还记得都有哪些人往你作业里夹纸条吗?”
“不记得了。”林惜南摇头,“都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扔掉了,不认识人,也不记得都有谁。”
常主任站起身:“好,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别被这些影响情绪。”
林惜南看着那张被折起来的纸条,问:“那主任,这张纸条我可以带走吗?因为高二部也有学生给我拿这些,我想趁着这会儿还早,去一下致知楼。”
常主任“噢”了一声,把那张纸条还给林惜南,“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吧。放心,我不会去找这是谁写的,也不会说你来找过我。”
心思被戳穿,林惜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谢谢主任!”
临走前,常主任在身后喊住她:“你也别去致知楼了,赶紧回去上自习,范主任那里我去和他说。”
至此,常主任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这件事情,林惜南再也没收到过乱七八糟的小纸条。
据说是常主任扬言钱主任发现了这些小纸条,怒气冲冲地全部收集起来,声称要挨个检查进知行楼的学生都有谁。
这么一查,高一高二也发现了不少作业本里的纸条,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行起来的方式。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了。
林惜南喝了口热水,偷偷看了看身边的江洇,继续算题目。
这天有点闷。
空气骤然潮湿起来来,林惜南穿着短裤坐在会议室,手上是一本空白的练习册,面前放着另一本一模一样但是已经写完了的练习册。
她对着折起来的页码,随手勾出几道错题,巩固第二遍。
长南二中的七十周年校庆在下个星期。理论上来说,高三并没有参加校庆活动的资格。但钱主任挑挑拣拣,还是从高三挑了几个学生,安排他们写了几份学生代表的发言稿。
江洇这会儿正在帮她写发言稿。
林惜南想起江洇帮她抄政治作业,抄了大半个学期都没被发现,倒是第二学期的地理作业被一眼看出来是何以帮她写的。
回忆逐渐铺开,林惜南不知不觉地开始神游。思绪刚飘到江洇监考时同她对视的那一眼,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下。
林惜南吓了一跳,江洇右胳膊撑在她的座椅后面,手上拿着凶器,是一支从她笔袋里找的水笔。
再往旁边一看,王粤汀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不嫌事儿大地说:“我提醒你了,你没理我。”
林惜南一撇嘴,问:“打我干嘛?”
“你还委屈起来了?”江洇慢悠悠地说,“我帮你写发言稿,你就在旁边盯着卷子发呆啊?”
那我发呆是因为谁?!
林惜南鼓起半边脸,哼了一声继续写题目。
等到刷完了这一套错题,给王粤汀讲完了几道生物,林惜南重重地舒了口气,懒洋洋地舒展胳膊。
江洇还在写那天杀的演讲稿。
同为理科生,同为不会写议论文的语文废物,林惜南十分理解江洇此时此刻的处境。她勾起唇角,不嫌腰疼地鼓励道:“江老师加油哦!”
江老师头皮一麻,警告似的说:“当心给我惹急了,不给你写了。”
“呀,好害怕,”林惜南嘻嘻哈哈地闹起来,“我回一趟教室,一会儿上来找你。”
随后她问王粤汀:“你去吗?”
王粤汀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干完活。
林惜南拿起自己的书,朝她摊开手。王粤汀把写完的书本递给她,挥了挥手。
楼道的灯昏昏暗暗,夜幕降临,整栋楼都笼罩在寂静里,着实有点为难纯粹的唯心主义者小林。
她一次跨两个台阶,最后几步几乎是跳下去的,拐过弯才觉得自己又跑到了安全区。
安全区灯光明亮,教室里全都是人。见看堂老师不在,她正大光明地进了教室,换了一本英语作业,想了想又拿了盒糖。
心情好的时候就应该吃糖。
不会甜的发涩,不会刺的嗓子疼。牛奶味的糖果在口腔蔓延开,十分让人心情愉悦。
她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走,跳过三楼,四楼,在五楼同认识的老师打了个招呼,笑盈盈地朝着会议室蹦去。
只是还没到会议室,门就被打开了。林惜南下意识地以为那是来问题目的学生,待人影清晰了才发现是自己可爱的小同桌。
同桌手上抱着书,似乎是已经收拾过了东西准备离开。林惜南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问:“你怎么出来了?”
王粤汀快速往前迎了几步,挽住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后推:“空调坏了,有点闷。”
林惜南被她拉着转了个圈又往前走了好几步,停下来问:“怎么我一走就坏了?”
“不知道,突然就不出风了。”王粤汀耸耸肩,有些无所谓,“我又不怕热,你进去估计要融化。”
“行吧。”林惜南说,“这天气没有空调是真的要命,又潮又闷的。我回去一趟,给江洇拿了糖。”
王粤汀叹了口气:“拿什么糖啊,他又不吃糖。”说完也不放手,继续拉着她往楼道走。
林惜南才不管这个,蛮横道:“我给的糖,他不吃也得吃。”
王粤汀还想说什么,林惜南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动作慢慢缓了下来。
她微微蹙眉,看着同桌问:“怎么了?”
“啊?”王粤汀笑了一声,“没怎么啊。”
林惜南思索了一下,放松了眉眼。
“没事儿就好,走吧,回教室。”
说罢,林惜南往后退了一步,趁着同桌放松警惕,转身加快了脚步朝第三个会议室走。
王粤汀本来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到身边的人回头就往前去了。她一愣,赶紧追上去:“你干什么?跟我回……去。”
会议室里,江洇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写她的稿子,对面的位置却坐上了两个女生。许是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又或许是听见了她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这会儿昂着漂亮的脸蛋回头往外看,同林惜南的目光直直地撞上。
江洇深吸一口气。
白知珉旁边的同伴大概是认识她,乖乖地站起身:“学姐好,我是高一二班的李浙。”
林惜南笑了笑:“你好呀,我记得你,高一年级的光荣榜上有你。”
她收了笑容,回头看向追过来的王粤汀,压低了声音问:“就因为这个?”
不等王粤汀的回答,林惜南径直进了会议室,重新坐到了江洇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