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问了下两方的交易,为店主的贪婪和不识时务在心里不住摇头叹气。
钟娘子关于民族融合那番话他听得明明白白的,再加上陛下有令,交易必须本着公平的原则,要按照正常的市价来,不得欺瞒或过分加价,便不难猜出陛下的想法。
眼下正是与葛喇开展互贸的关键时期,是双方破冰的好机会,怎可因为几个贪财的商人就破坏了。
这又不是隔着万里之遥的黄毛外国人,可以随便宰,反正我就卖这么贵,你爱买不买,不买就原路回去吧,对葛喇却不能这样。
两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往后来往频繁着呢,说不定真的能成一家人,所以,对于任何破坏融合的不稳定因素,要从根子上就掐灭。
他侧头吩咐几句,就有人去敲打贪财的店主,想来他以后再遇到过来换粮的葛喇人,再也不敢仗着对方不懂行情随意欺瞒。
一行人来到一处小院,拓跋羯和族人们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防着又是什么新的陷阱。
张启微笑,道:“诸位赶着牛羊一路至此,想必是过来换取东西?”
拓跋羯冷声道:“不错,我想用这十几头牛羊和你们换粮食和盐巴,可是你们汉人太无耻,仗着我们不懂行情,随意欺负我们,我这十头养得膘肥体壮的羊,他才肯给我两袋米,还是掺了碎石沙土的,简直欺人太甚。”
虽然不是自己干的,但同为大黎人,听到粮店老板干的这些好事,张启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心里又暗骂了两声,重新挂上一脸和气的笑,说道:“那不过是个贪财的小人,拓跋大人不必因为这样的人,而坏了我们两国的情谊。”
“情谊?”拓跋羯冷笑一声,“我们之间只有仇恨,哪来的情谊?”
张启丝毫没有动怒,依然笑眯眯地说道:“大人这个想法可就狭隘了,我最近听到一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下官苦思许久,深觉此话大有道理,想来大人心里也是赞同的,否则为何要风尘仆仆跑来仇人这里买东西呢?”
拓跋羯对汉人拐弯抹角这种说话方式不耐烦至极,他掀了掀眼皮,“啧”了一声,道:“有话直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连着被怼数句,张启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笑道:“陛下十分看重两国互贸一事,他早就下令,要我们盯着贸易中心和市场,不得随意加价,更不许以次充好,知县大人听闻诸位进城,担心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受到哄骗,特地命在下赶来与各位接洽交易一事,足以见得陛下和知县大人对互贸的看重。”
拓跋羯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里有十只羊六头牛,我要把所有的牛羊换成粮食和盐巴,若是还有剩,就换几个铁锅。”
张启招了招手,就有个师爷模样的人,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拨动,口中念念有词道:“一只羊算六两,一只牛算十两,牛羊一共是120两。米每石450文,谷每石300文,盐一斤40文,十六只牛羊总共可换260石米,或400石谷,或3000斤盐。”
随即,他将所有这些列成单子递给拓跋羯。
拓跋羯捏着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心里不住回荡着那个汉人方才说的话,瞳孔都因过于激荡的心情不住缩放。
这、这也太多了!
只是两石米,就装了那么多,260石得有多少!
他晕成浆糊的脑袋里算了半天,都算不清具体数字,只知道若是全部换成最便宜的谷,部族里的人能吃好几个月了。
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怀疑地看向张启,道:“真的能换这么多?”
这些汉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哪怕是两国关系还没恶化的时候,他们都没这么大方过,这次竟然半点不克扣,愿意全额换给他们?
张启笑眯眯说道:“拓跋大人想要如何分配份额?”
“我们回去商量下。”拓跋羯僵硬地扯出一点点笑,在张启请便的手势中,一行人走到角落开始商量去。
将师爷的话重复了一遍,族人们全都炸开了锅,年纪轻些的忍不住兴奋地嚎叫起来。
“阿羯,他们没骗咱们吧,真的能换这么多?”
“400石谷,能吃好久了!阿羯,快跟他们换!”
“除了粮食和盐巴,还有铁锅麻布和陶瓷器,这些也要!”
一群人吵吵嚷嚷半天,终于定下来了,拓跋羯又回到张启面前,捏着拳头一字一句说道:“50石米,200石谷,剩下的全部换盐,铁锅和麻布。”
立即就有人拿着单子去配货,不过半个时辰,小院里就堆满了他们需要的物资。
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看得拓跋羯一阵阵眼晕,他们挨个打开所有麻袋仔细检查,本是繁琐枯燥的工作,却让人感到不可抑制的幸福感。
粮食太多,他们没办法全背回去,不得不舍弃其中一点点物资,换了几辆独轮车来拉。
早知道就多带些人出来,不然也不至于舍弃两口铁锅,真是幸福的烦恼。
走之前,张启又送给拓跋羯一个布兜,道:“这是我大黎新做出来的糖,味道比红糖好数倍,拓跋大人尝尝。”
拓跋羯打开,里面装着晶莹雪白的砂砾一样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东西,竟然是糖?
他手指蘸了一点点放入口中,甜蜜的滋味刺激着味蕾和大脑,让他忍不住愉悦地眯起眼睛。
这是糖啊,五年前他赢下部族的骑射比赛,首领赏下过一小块,他珍藏了许久,直到快融化了,才万般珍惜地吃掉它。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当时吃下去时那股香甜的滋味,一直镌刻在记忆最深处,久久不能忘。
他终于真心实意地像张启道了句谢,坚毅冷酷的俊脸在看到那些数不清的物资时,忍不住咧开一个傻傻的笑,宛如丰收的老农,竟有了几分憨厚的气息。
一行人推着数辆独轮车,连扛带提地带着物资,喜气洋洋地回了家乡。
等看不见人了,师爷才问道:“大人,骤然卖出去这么多粮,会不会造成城内粮食短缺,粮价不稳?”
张启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眯眯说道:“如今陛下在南方种植蕉芋,等秋收后,就能大面积推广了。那可是亩产千斤的好物,最多两年,就不用为粮食发愁了,还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清一下库里的陈粮。”
二月春风,正是杨花满路。
同一时节,边境小城不时有寒风过境,海宁港已温暖如四月天。
冬天过去,人们脱下厚重的夹衣,只穿了一两件薄薄的麻衣,肆无忌惮地享受逐渐变得酷烈的阳光。
春花和柳絮攻陷了这个沿海小城,脉脉春风吹过,纷纷扬扬似做了一场温柔的春日旧梦。
黄毛大鼻子的异国人没走几天,海宁港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和平静。
这天,负责维持港口秩序的小头目依旧提着鞭子四处转悠,眼睛时不时看一眼海面,看看远处有没有船只过来。
很快,他看到三艘大船全速向港口驶来,眯着眼睛看了会,等再靠近些时,便看到船头甲板上数人像疯子一样挥手大跳,一副陷入癫狂的模样。
这便是黄叡带领的那三只船队,这次回来,他们可谓是满载而归。
玉米、红薯、马铃薯、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番茄、菠萝、腰果、番木瓜、陆地棉
远远看到港口的轮廓时,船上所有人开始欢呼,他们抛下所有矜持,忘情地在夹板上大喊大叫,以此发泄离乡大半年的思念。
尤其是陆家兄弟两,更是忍不住跪在船头呜呜哭泣。
终于回来了,他们太不容易了!
谁能想到当初偷跑出去,会是这样一番艰辛的景象,海上看不到尽头一样的漂泊生活,凶狠的海盗和土著,密密麻麻地参天大树,看不到阳光的雨林,比人还高的杂草,数不清的蚊虫毒蛇,吃人的野兽,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的雄心壮志全部化为飞烟,到现在只剩活着回来。
要是时间能倒流,他们再也不跑了,宁愿坐牢也不会选择出海。
桅杆上升起蓝色的旗子,迎风猎猎展开,上面赫然一个黄字,隔着老远的岸边都能看得见。
这是黄家的船。
有了上回的经验,小头目便怎么看这几艘船,怎么像是出海的那一批,他长了个心眼,让手下的人接过他手里的活,自己急忙去黄家报口信,黄大老板可是隔三差五就来港口等着呢,万一真的是,他定能得好大一笔赏钱。
离港口越近,黄叡的心脏跳的越快,一想到这趟航行,会为自己和黄家带来怎样的好处,他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今天往来的船少,不用排队,他们很快便进了港。
踏上故国的土地,看着满目黑头发黄皮肤的百姓,他的眼睛不觉渐渐变得湿润。
船员们用小船从大船上往下运货时,得了信的黄嵩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看到阔别已久的黄叡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神情激动地向自己望来,他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突然间便有些怯于开口。
一个眼神,便已道尽千言万语。
黄叡眼含热泪,哽咽着道:“终不负东家所托。”
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黄嵩觉得自己像是魂魄离开了身体,恍恍惚惚,头晕目眩,一时竟听不到他后面的话了。
奇怪,这才二月份,太阳怎么就这么大了,照得人头都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改下前文一个时间的bu,看到更新不用理会。再立一遍f,明天再拖到这么晚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