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某处突然起了火,等徐奕和李泓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开了,不停有燃着火头的利箭射来。曹英与景瑜高琰僵持不下,竟然直接放火烧山,要把傅氏逼出来。
隔着一片烧着的树,徐奕看到景瑜说的木屋。火光明明灭灭,里面有来回闪动的人影,隐约能看见一个女子扮相的人,正是傅氏。
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貌,但徐奕能从女子周身的气质中看出两个字——淡然。
与她随行的是驷国经受训练过的武士,面对大火都慌了神,唯独那女子淡然立在屋前,似乎在想什么应对之策。她一个柔弱女子,此时竟成了这队兵马的主心骨。
徐奕望着飞来的火箭和大火中的身影,突然有种景象交错的感觉。
他未曾见过相府被烧的模样,但有关相府被烧的官方记载和民间话本却有不少,据说那天也是漫天的火箭,火舌张狂舔舐那一方府院,国相淡然赴死,冲天的浓烟整个江州城都能看到。
他一直不敢看不敢想,但眼前的景象却逼着他回到那天的场景。
还有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应该跟眼前这个女子很像吧,容貌气度,毕竟她们是亲姐妹。然天不假年,最后却落得个病死的结局。
脑子里来回交错生父生母的模样,使劲回忆时又模糊不清,徐奕眼前一阵发黑,脚下不稳,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扶稳了他,李泓轻声说道:“这里是梵阳,不是江州,她是高琰的母亲。”
这话让徐奕回过些神,然后转头诧异地看着李泓,他在想什么李泓竟然都知道。
几乎是瞬间徐奕就想到,当初火烧相府时,李储的遗体也在那里,李泓跟他的感受应该差不多的吧?
“没事。”徐奕稳了稳心神:“一起去?”
李泓点点头,他与徐奕再怎么别扭,从小到大的默契仍在,联手从大火中救人应该不是难事。
当即,两人将对视的目光移向火场,而后身形一动,脚步飞快,几个闪身便进入大火的晃影中。
山林外嘈杂声四起,是景瑜和高琰在与曹英对峙,他们无法突破重围进入山林,只能尽力帮徐奕和李泓拖延时间,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冒险进入山里的人。
乱箭不再射来后,徐奕二人行进的速度也快上许多。等到了木屋前,护送游太妃的武士纷纷提剑警惕起来。
徐奕正欲上前说明情况,李泓拉了他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正是驷国最高军令——半块麒麟令。
驷武士见状纷纷收了刀剑,侧开身,徐奕清楚地看到了傅家二小姐的容貌。
那是一位年近五询的女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大约是人不遂愿的缘故,她眼角有两道明显的泪纹,神色却是带着禅意的平静,没有因为徐奕等救兵的到来面露喜色。
徐奕上前,没有行熙宫中见着嫔妃的宫礼,而是行了个寻常世家里的晚辈礼,“太妃,驷王等您多年了,跟我出去吧。”
傅氏轻叹了口气,“折腾这些做什么,我早就告诉琰儿,不用管我这个红尘外的人。”
徐奕立刻抓到她话里的信息,顺着她说道:“太妃在古寺修德一身祥和,本不该再牵扯俗事,但叶落归根,您总要回归故国才好。况且驷王是红尘中人,为了您谋划多年,您能回去,也可了却他的一桩执念。”
徐奕不愧是谙熟人心的谋士,除了对自己和李泓的感情迟钝至极,他几乎能立刻捕捉别人心里的缺漏,加以攻之。傅氏不管身为高琰之母,还是佛前一修士,都被徐奕的话戳中,再无反驳的余地。
傅氏略诧异地看了一眼徐奕,外面大火熙攘,她依然不动如山,“我这一走,熙王就有了出师驷国的理由,到时候又要起战乱,屠戮将士,连累百姓。”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若是送李泓归国争位,熙国也将有一战,怎么都是少不得的。而且傅氏不归,高琰恐怕也有了师出熙国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但这些牵扯到朝堂形式,徐奕来不及细说,他道:“徐奕方才行的是晚辈礼,您是我母亲拼死护下的人,不能这么不惜命。”
傅氏淡然的脸上猛地惊讶起来,重新把徐奕上下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道:“你是,阿姐的孩子?”
徐奕再次行礼:“姨母。”
“我本以为傅家除了我,再不曾有人存活,没想到阿姐还有血脉留存于世。”傅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徐奕惊喜道:“熙国前朝徐国相之子,那位少年便成名的公子徐奕,就是我阿姐的孩子?”
当年傅家大变,她还小,早早被送进宫里保命,后来到了熙宫中,倒是听说过徐奕,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姐姐的孩子竟一直都在身边。
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不少箭射来,李泓道:“这里危险,先出去。”
徐奕点点头,对傅氏道:“姨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们走吧。”
这次傅氏没有再坚持,说了声“好”,便跟着徐奕和李泓往外走。
李泓在前面寻找火势小一点的出路,看见有箭射来就迅速出剑抵挡,把徐奕和傅氏牢牢护在身后。
“这位是便是梁贵妃的三皇子吧?”傅氏看着李泓突然问。
李泓回头:“太妃认得我?”
傅氏笑道:“不认识。但熙宫内谁不知道三皇子与韶文君交好,能跟奕儿形影不离的便只有三皇子了。如今你们都大了关系还能一如从前,这份情意难得。”
李泓一面答道:“太妃好眼力。”一面拿眼睛去瞄徐奕,徐奕只是半垂着眸子,沉默不语。
山里地势复杂,他们找了一圈也没见能出去的路,滚落下来的地方肯定是不能上去了,唯一的一条小路出口处有曹英守着。
“若是景瑜在,大概能分辨出哪里能出去。”徐奕想到景瑜对山里情形的了解,不禁感叹了一句。
没想到却戳了某人的脊梁骨。
李泓看了徐奕一眼,沉沉回了句:“韶文君跟景公子并肩作战四个月,默契倒是培养了不少。”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尤其看到徐奕再次闭口不言的模样,想说些什么挽救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口闷得难受。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大火噼里啪啦烧着的声音。
半晌徐奕才说道:“攻梵预计会持续到九月半,就剩一个多月,泓儿——”
李泓目光幽深地看向他,那一刻他其实想打断徐奕的话,他怕徐奕又要找理由离开,甚至跟景瑜去梵国。他怕他会忍不住要求徐奕跟他回去,但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
“——你等我回去好吗?”徐奕轻声说。
李泓一愣,下意识想点头。但徐奕的语气让他听得莫名难过,像藏了很多委屈和失落,甚至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大概自己还是拖累他了吧。
“都行。”李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点,不让徐奕觉得他是拖累,“想回中都就回,有事就去办,不用担心我。”
“别赌气了好不好。”徐奕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还不听道歉的话,真的是要把后退全部堵死了。徐奕无奈拿出小时候哄他的方法,勉强笑道:“在中都等我,乖。”
有那么一瞬间,李泓觉得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很多情绪,极尽温柔的安抚、失落至极的歉意,甚至小心翼翼的祈求和尽力隐藏的悲伤。
他心疼得厉害,下意识想点头,却蓦然醒悟,说道:“不是赌气,你真的……不用把先王遗命看那么重,你不欠我的,没必要事事先为我想。”
徐奕挤出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在脸上,苦笑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中都我想回的,会尽早回去。”
他是低着头说完的这句话,像被自己放得极其低的姿态。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山林外飞出一只白鸽,雪白的身影在夜色中极其明显。
“是曹英的信鸽!”李泓皱眉道:“他认出我们了,知道你不在关河,要给熙王报信!”
“在这等我!”徐奕说着就要去截下那只信鸽。
他跟景瑜都不在关河,若是这会让曹英把消息递出去,那他跟景瑜这四个月的心血就白费了。
“在这待着,我去。”李泓拉住徐奕,捡起地上一支箭,说道:“顺便开出一条出山的路,就算景瑜不在,我也有其他方法带你出去。”
说完,李泓身形一动,借助身边的岩石纵身一跃,借力登上高处的山岩,而后一个旋身,手中利箭嗖地飞出,幽魂一样追上了空中那只白鸽。
白鸽被利箭射中,扑棱两下翅膀,直直坠了下去。
李泓并没有回道徐奕身边,而是直接朝着曹英的驻军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