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修早早穿戴整齐,叫醒还在睡着的李泓,内侍们奉着一应的衣物,等在门外。
李泓探出脑袋拉了拉徐修的袖子,哼哼唧唧地要徐奕帮他穿衣束发。
门外的小内侍奉梁贵妃之命来伺候三皇子起床,梁贵妃特意交代,今日一定要尽早叫三皇子起来,收拾整齐了送去昭华殿。
可李泓不仅不起,还不允许他们进来,把一群内侍急出了一头汗。
徐奕无奈地对内侍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他亲自动手,把李泓收拾出个皇子样,又亲手给他梳了个精神的发冠。
李泓笑道:“子奕怎么什么都会?”
徐奕想了想,这大概要归功于他那放养式养孩子的爹,便答道:“拜徐国相所赐。”
李泓笑得眉眼弯弯的:“李慎还担心我会向国相请教约战的计谋,他殊不知,我有子奕就够了,哪里还会劳烦国相他老人家?”
徐奕拍了拍李泓的脑袋:“公子慎的母族是旧贵之一,父亲推行新政时到底是得罪过他们,你小心些他。”
李泓点了点头,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他都懂。
收拾妥当之后,李泓特意把徐奕送他的木雕揣进怀里,跟着徐奕往昭华殿去了。
被这两人念叨的徐修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嘀咕道:“难不成下了几天雨,着凉了?”
他一边念叨着“老了,不经冻了”,一面取过一件狐皮披风披在身上,出了相府的大门。
今日,昭华殿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大戏台,除了三位唱“主角”的皇子,还有李储邀请来的国相徐修、武将张毅,在京的伯候等人,连宋照也在;各路大臣已经暗戳戳地把眼线安插在殿外,各位皇子的生母也安排了打探消息的内侍和女婢,只等着看李储采用哪位皇子的计策。
昭华殿里,李储坐在上座,徐修父子和诸位文臣依次坐在左列,张毅等武将坐右列,皇子们立于大殿中央,太傅们立于殿末。
李泓的太傅由于他的“善解人意”,提前“告老还乡”,徐奕暂时充当了三皇子的太傅。
四皇子李惟年龄还小,只由太傅带着在一旁旁听,并不参与这次考核。
公平起见,皇子们献计的顺序由抽签决定,贺公公手中托着一只实木托盘,里面放着三根竹签,三位皇子一人选一根,竹签上背后的刻痕就是献计的顺序。
李泓抽到的竹签上有三条划痕,是第三个,大皇子李恢是第一个。
李恢先是看了他的太傅一眼,不太自信地上前一步,说道:“父王,儿臣以为约战比试的是两国将士真正的实力,双方势均力敌才能比得出来。所以孩儿斗胆点将十万,藏兵于淮江南岸后五十里,看歆国拉出来多少兵马,我们也点多少,我相信我大熙国,定能凭实力取胜。”
李储:“你是说歆国出兵多少,你就出兵多少?”
李恢称是,李储抬高了音量:“那歆国为什么不来问我们出兵多少,为什么不堂堂正正跟我们打一场?”
李恢看得出李储有些生气,忙解释道:“父王,我军以实力服人,不以多胜少,也不以少欺诈,这才是大国应有的气度。”
李储还没说话,张毅在座下“啧”了一声,李储话头一转,问道:“张将军有什么要指点子恢,尽管畅所欲言。”
张毅朝李储一拱手,便说道:“公子恢此话有理,但不妥。如今周礼那套打法早就过时了,列国之间玩的都是权谋。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武将不如纵横家值钱,一条好计谋顶的上千军万马,十多年前,若不是国相父子的釜底抽薪之计,熙国怕是,哼,早就灭了。”
张毅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懂得迂回,虽然说得是实话,还是把徐修吓得差点被茶水呛死,他忙摆摆手:“夸张了,没那么严重。”
张毅脖子一梗:“有!”
徐修:“……”
行行行,有有有。
李恢见徐修都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知道自己肯定辩不过张毅了,便拱手退后一步,示意自己的计谋就是这样,用不用都只有这了。
李储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然后示意李慎开始。
李慎上前一步,首先说道:“父王可还记得熙国的开国先祖,熙平王李淼。”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惊,包括李泓和徐奕,都没想到这位皇子开场便提到了先祖。
李泓微微抬头看了看徐奕,徐奕冲他摇摇头,暗示他先听下去。
李慎接着说道:“昔日歆国国君羞辱我熙国先祖,并让先祖承诺,若是两国交战,熙国要退五十里,以示尊敬。”
李储点点头,说:“确有此事,怎么?”
“按照歆国约定的地点,退兵五十里,正好到了淮江南岸。”李慎慢悠悠地说道:“这个季节淮江水可是充裕的很啊。”
李储,张毅和徐修同时吃了一惊,立刻明白了李慎的意思,他是要利用熙国擅长水战的优势,在淮江中大败歆军。
徐奕和李泓也暗暗吃了一惊,这二皇子李恢的思路竟然跟他们一模一样,那待会李泓又要怎么说?
李慎见满堂皆惊,按捺住心中的得意,继续说道:“父王,歆国当年辱我熙国,这次定让他们全部葬身于淮江。”
听完这句话,徐奕就明白了,这李慎压根就是盗用了他和李泓的计谋。
那日他给李泓木雕“酒樽”,本意是为了提醒李泓“退兵五十里”的由来,名正言顺地在江南江北调换位置,李慎的这个计谋看似与他们如出一辙,却早已经南辕北辙——他强调的是复仇。
泓儿身边有李慎的眼线!徐奕心惊地想。
定是有人把李泓写的计谋偷偷拿给了李慎,李泓写的作战步骤虽然详细,却并没有写他和徐奕讨论的过程,也就是这样制定方案的缘由并没有写,所以李慎只能鹦鹉学舌,靠他的理解转化为自己的计谋。
所以徐奕才觉得,尽管策略一样,动机却千差万别。
这李慎已经没了生母,母族也因为新政的推行的缘由,地位一落千丈,他平时又行事低调,真看不出来,竟然已经把手伸进了昭阳殿。
张毅像是来了兴趣,与李慎探讨如何布阵,如何点兵,什么时候放弓|弩,什么时候出战车……果然与李泓写的一字不差。
“熙国的战车体积太大,速度不足,怎么才能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把敌军逼的退兵?”张毅问道。
这个李泓也写了,不仅写了,甚至画好了改进战车的示意图,还在旁边标注了“宋照”。
李慎微微一笑,说道:“张将军的顾虑我也曾想到,并且请子照兄改良了一批战车,法家机关术,我不是太懂,不如请子照讲解。”
宋照正在座下听李慎讲计策,越听越耳熟,心想:这不是跟徐奕说的一模一样吗?
他被当场提名,还没反应过来,惊奇道:“什么?你请我改良?明明是……”
“咳!”徐奕咳嗽一声,示意他别多说,顺着李慎的话讲下去。
徐奕本就是私下找宋照改良的战车,将来这笔功劳也会记在献计的李泓,和出力的张毅头上,徐奕在中间是个隐形的角色,眼下李储对国相府的权势颇多忌讳,还是不要再牵扯到宋照的势力了。
宋照明白了徐奕的想法,只好顺着李慎的话,把战车的改良和士兵的站位解释了一遍。
“妙!”张毅拍手道:“大王,公子慎的计策妙啊!”
不用张毅说李储也知道,这是条妙计,打好了,熙国将一举闻名五国,再也没有其他国敢小觑熙国的纵横之术。
正如张毅若说,乱世之中,一条好计顶的上千军万马;一个国家里,若是有一位能出此良策的贤臣,也抵得上黄金万两、粮食千石。
不仅李储和张毅,徐修也惊了,怎么都觉得这计谋像是他儿子的手笔,整个昭华殿都在谈论这个计谋,吵吵闹闹的,徐修一时间竟冒出了一层汗珠。
都三月的天气了,徐修见他还穿着狐皮披风,出了汗也不知道脱,便问道:“父亲怎么还穿这么厚?”
徐修吸了吸鼻子:“晨起打了两个喷嚏,应该是着凉了。”
徐奕:“虽然一直下雨,天气倒是越来越暖了,父亲怎么还会着凉?”
嘿!天气热就不能着凉了吗?自己在别人的昭华殿一住就是十天,老爹生病了都不以为意。徐修不干了,抱怨道:“不是着凉怎么会打喷嚏?难不成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徐奕:“……”
那八成是。
徐奕硬是起身给他解了披风,趁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两件事,泓儿的计策被公子慎盗用了,大王要怕是要削弱相府权势。”
徐修心中一惊,果然!
李储看到了徐奕给徐修解披风的这一幕,笑道:“国相好福气,奕儿是个孝顺孩子。”
徐修也跟着笑:“大王的公子们才个个德才兼备,大王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李储摆摆手,示意他场面话少说,然后试探道:“奕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不如……”
“父王!”李泓上前一步,打断李储,说道:“皇兄们都说完了,是不是该我了。”
李储“哦”了一声,旋即摆摆手,昭华殿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将目光集中到李泓身上,看这位顶着“水神转世”名头的三皇子,能有多大能耐。
李储道:“对于这次约战,泓儿想到了什么好计策?”
徐奕略微紧张地盯着李泓,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李泓一拱手,朗声道:“孩儿无能,什么计策都没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