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也没能磋商出个结果。
主要是因为裴行俭一句无心的嘴臭惹毛了周舟,又非常傲娇地拉不下脸道歉,被周舟冲上来一拳杵到肩上,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666:“宿主,他真的说谎了?你要揭穿他吗?”
周舟:“那当然!我见过的撒谎小孩比他吃过的盐还多!”
但是至于到底揭穿不揭穿他,周舟犹豫了。
周舟其实只是本能地觉得他没说实话,并没有他说谎的证据,他究竟撒没撒谎只有他自己清楚。她就算戳穿他,估计也没谁会相信她这九岁小女孩说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她都能察觉的事情,大人难道会当真毫无所察吗?她娘不是偏听轻信的人,不会裴行俭说什么就信什么。
想到此处,周舟放宽心,抛下这件事,去看周大郎收拾斑鸠。
这还是她穿来以后吃到的第一顿肉呢!便是在小周舟的记忆里,吃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得等到逢年过节。
周大郎已经给斑鸠放完了血,现在正烧好水,准备给斑鸠煺毛。
只见周大郎把两只斑鸠扔进盆里,一手提壶一手翻着斑鸠,细致地把热水浇到斑鸠的羽毛上。
周舟睁大眼,好奇地凑近,被混合着鸟羽臭味的热蒸汽熏得后退了一步。
周大郎见状笑道:“让你凑这么近,熏到没有?”说着把盆子往另一边拉了拉。
周舟:“哥,不烫手吗?”她试着往水里伸手,被热水烫得一缩。
周大郎抓住她的小手一看,指尖已经烫得通红了。
周大郎:“去叫你嫂子舀点凉水给你泡泡。”
周舟嗯嗯应声,不以为意地抽手背到身后,蹲在周大郎旁边催促他:“大哥别偷懒,你快煺毛呀。”
周大郎叹了口气,妹妹性子随娘,执拗倔强,很有自己的主意,旁人轻易劝不动她们,看她并不喊疼,周大郎便没再说她,开始给斑鸠煺毛。
只见他大手一捋,鸟羽就像被微风拂过的蒲公英一样,哗啦啦地跟皮脱离了。斑鸠比鸽子还小上一圈儿,除去一身羽毛后,两只斑鸠正好装满小木盆。
春天的鸟,皮下尚未来得及累积多余的脂肪,比不上秋冬肥美,但斑鸠在野外吃草籽果实长大,皮色嫩黄,肉质清香紧实,周舟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她比哥哥们幸运,从小到大没有经过荒灾,不知道挨饿的滋味,更由于年纪最小,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她吃。但无论家里再如何宠爱她,也仅限于偶尔打个牙祭而已。
平时主食通常都是粗粮,初春没有多余的菜,饭桌上只有水煮萝卜或蔓菁,低脂低糖低盐,连碳水都很少,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健康饮食。纵使周舟对食物没有过高的要求,可一连吃了这么多天白菜萝卜大豆饭,顶多偶尔加个蛋,嘴里早淡出花了。
这两只瘦斑鸠唤醒了周舟的食欲,一些记忆按捺不住地涌了上来。
炸鸡、烤鸭、红烧肉。
牛排、甜虾、烤羊腿。
叉烧、香肠、锅包肉。
肉丝与牙齿缠绵,油脂在舌尖舞蹈,火焰烧灼而出的美拉德反应在表面形成焦香的肉壳,大口咬下去,焦香四溢,肉汁四溅,再来一碗香甜弹牙的大米饭,或者几张柔韧劲道的面饼——
周大郎:“去把肉给你嫂子拿过去。”
周舟清醒过来,在她陷入对各类肉食的幻想时,周大郎已经麻利地剖开鸟腹,挖出了内脏,处理得干干净净。周舟赶紧一手拎一个,把两只斑鸠给钱穗送去了。
钱穗:“这肉你想怎么吃?是炖汤,还是烤了?”
周舟皱起秀气纤细的眉毛,心想她家六口人,现在又多一个受伤的裴勇,这鹌鹑剁成块也不够分呀,烤肉好吃,却不如炖成肉汤,肉不够吃,汤总够喝。
周舟:“炖汤!多放点萝卜,不要放蔓菁。”
她娘种的蔓菁不太行,冷不丁就会吃到几个特别苦,吃个饭就和开盲盒似的,纯靠运气,稍微哪天倒霉就能开出一个雷。
钱穗忍不住笑开,家里就数小舟儿倒霉,只要和她一块吃饭,那苦蔓菁总像长了眼一样瞅准她,全部跑去她碗里。
周舟特意亲自挑了几个水灵的白萝卜送到钱穗手边,钱穗则找出过年剩下的浊酒,倒出满满一碗来,淋在两只斑鸠上。
斑鸠用酒腌过两炷香,再加盐揉搓,若有糖当然是最好的,周家没有,也可以用甜酒里的糖分替代。
钱穗又转身从坛子里取出酸渍青梅,捏碎了与斑鸠同腌。青梅里具有酸性物质,可以软化肉质,使肉更鲜嫩,还能给肉额外增加清新的果香风味。
等肉饱浸酒液,吸足青梅清香,从盆里取出斑鸠放进砂锅,残留的酒液也一起倒进去,最后撒上山里特产的苦柑皮,用文火慢慢地煨。
煨到周根下完地回来,于翠花跟村长汇报完情况,斑鸠正好炖得骨酥肉烂,溢出能飘飞到三里地之外的浓郁肉香。
周舟就站在砂锅旁边,垂涎欲滴地深深吸气。
周根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让她去桌边坐好,他则去瞧了裴行俭一眼。
周根没问于翠花为什么裴行俭不住在村外的茅草屋而是住在周家。他什么都没说,只笑呵呵地嘱咐裴行俭好好养伤。
等周根从西屋出来,一家人在厨屋围坐一团,开始吃晚饭。今日饭桌上多了一道肉汤,全家人都很高兴,周舟格外兴奋,搬着小兀子满桌乱蹿。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同桌吃饭,之前她头上受伤,家里另外给她开了小灶。
于翠花:“穗儿,先给裴小郎君盛出一份。”
钱穗应声,单独盛出一碗稠豆饭,一个麸面馍,一小碟咸萝卜,还有冒尖儿的一碗肉汤。
周舟觉得她家里人都热情朴实过了头,明明他们救了裴勇,给他延医买药,还要拿出最好的吃食招待他。
她眼尖,瞧得清清楚楚,嫂子把一只斑鸠腿盛进裴勇碗里了。
于翠花把闺女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瞧你这小气巴拉的,不是你救的他吗?一块肉就不舍得了?去,把饭给裴小郎君送去。”
周舟不太服气:“不是我小气呀,给他吃了,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不就少吃了,两只斑鸠这么点……”
周大郎笑道:“怪我,没多抓两只回来,小舟儿要是喜欢吃,我得空了再去捉。”
话虽如此,快进春耕了,大哥哪还有空进山。
周舟握拳:“不用哥哥,以后我要赚钱买好多肉!猪肉羊肉牛肉鸡肉……全都吃个够!”
顿时,一家人全都笑开了,于翠花拍她一巴掌,笑道:“那娘以后吃肉可就指望你了。行了,别光嘴贫,快去送饭。”
周家没有压低声音,厨屋的动静裴行俭听得一清二楚,当周舟小小一个人端着托盘,从外头顶开帘子进来时,他脸上就有些发热。
他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抢别人家的一口吃食。
裴行俭道:“这碗肉汤你拿回去吧,我不爱吃肉。”
动作一顿,周舟像受惊的小仓鼠一样睁圆了杏眼:“……你难道……听见了?”
裴行俭挑起下巴,剔透的琥珀猫眼斜斜睨向她:“听见什么?”
分明一脸‘我不想承认我听清你们说什么了’的神情,周舟腹诽着,高高撅起小嘴,哼声道:“我们家都掏钱给你请大夫买药了,不缺这一口肉,是我小气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的身体自己保重,你受了伤,失血很多,吃得好才恢复得快。”
裴行俭的下巴顿时抬不稳了,他还以为周舟会继续跟他吵架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真诚地劝他养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着她清澈见底的乌黑杏眼,裴行俭觉得他再说什么都会被她一眼看穿。于是便接过周舟手上的托盘,别扭道:“多谢。”
周舟;“不必客气,你快点好,就能早点走。”
裴行俭:……
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周舟拉着钱穗,让她帮忙举着油灯,自个把被子收拾出来,拿到堂屋去。
裴勇住进西屋,她自然不适合再住旁边。她九岁,年纪还小,可裴勇已经过了十三。在周浦村,十三岁的小儿郎都能请托媒婆说亲了。
为了名声着想,也是她私心不愿跟底细不明的人距离过近,他在周家养伤期间,周舟搬去和娘一起睡。
周根夫妻的床大,再躺一个小周舟也没有丝毫不显拥挤。周舟睡在大床最里头,她娘紧挨着她,她爹睡最外头。
潜伏着未知的黑夜被爹和娘牢牢实实地挡在外面,周舟感受着娘亲轻轻的拍抚,心中充斥着无比可靠的安全感,白麻帐子在眼前渐渐模糊,她的眼帘垂了下去。
等小舟儿的呼吸变得轻缓酣甜,周根打破了静谧,用气声发问:“村长怎么说的?”
于翠花也一样没睡,等着他问呢。
于翠花:“要是真有山贼,事儿就严重了。村长说先带人进山看看,万一那孩子说的真话,就得报告给县令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