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
岳兰的腿伤到了骨头,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尝试着下地走动还是会有点疼。
但躺在床上粮食从哪里来,岳兰想着,其他知青好心能借给她点,但大家都不容易,借给她自己的口粮就少了。岳兰觉得自己好多了,之前还喝了罗松送来的野山鸡汤,也补过营养,于是便每天扶着墙壁试着走路。
门外传来轻咳声,沙玲玲手里端着一碗肉菜,上面放着白面馒头。
“岳知青,我来看看你。”
沙玲玲有些局促不安,自从岳兰被送回来,她就担心那天的事会被说出去。虽然当时情况紧急,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要是其他知青知道了,她还怎么在知青点混啊。但岳兰都回来这么久了,半句话都没说过,沙玲玲心里直打鼓:岳兰是真高风亮节不和她一般见识,还是记不清了?
沙玲玲心里从来没藏过这么大的秘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没有说话的人。许英杰那里,沙玲玲听其他知青讲,他和石晓静抱在一起了,狠狠冷了他一阵。只是眼看岳兰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哪天就会把秘密捅出去,沙玲玲也顾不得对许英杰冷战,忐忑不安的向他询问怎么办。
怎么办?许英杰现在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两个蠢货,一个眼看流言蜚语满天飞,还没眼色地往自己身边凑。另一个平时看着就脾气差点,没想到又蠢又毒。许英杰不免想起项穗穗的好来,之前这小姑娘可是百依百顺,模样也好,除了是个乡下人,不过他更喜欢现在不搭理他的冷淡样子,让他心痒痒的,可惜已经结了婚了。
许英杰现在已经和沙玲玲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自然不会让她名声扫地。他去看过岳兰几次,话里话外也打探过,岳兰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怎么摔下山的了。这就好办了,许英杰嘱咐沙玲玲以后少在岳知青前面晃悠,别让岳兰看见她又想起来了。
沙玲玲心定了定,但这几天还是没忍住,跑到岳兰屋里借口探望她,想看看岳兰是不是真的记不清了。
岳兰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菜,眉头一皱:“给谁的?”
沙玲玲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讨好:“给你吃的,多补补。”
想着之前两人的过节,岳兰直接拒绝了:“别,你拿回去吧,我可没票,吃完了你找我要票怎么办。”
岳兰觉得,沙玲玲还真能干出来这事,先让自己把菜吃光了,再开口要钱要票。
“岳兰,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咱俩能有什么话可说,你赶紧出去吧,我头疼,要休息了。”
要搁在从前,沙玲玲早跟岳兰闹起来了,肯定会说,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结果这次沙玲玲什么都没说,端着碗默默地走了,还贴心地把门关严实了。
项穗穗跟着路晏南回知青点,手里拿了两袋玉米面,东西不算多,但也能让知青们挺到发粮食的日子了。
其他知青见了路晏南的面,热情的打着招呼,他们真没想到,路知青还能挂念着他们,毕竟之前路知青都是冷冰冰的。
有热情的要去拍路晏南的肩膀,被路晏南伸手挡住,那知青尴尬地笑笑,心里埋怨自己,手上还带着泥没洗呢,拍到路知青肩膀上,他身上立刻得印上一个黑手印。
项穗穗去看岳兰,看见窗户上摆着的药酒,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项建业送给你的?”
“明知故问。你也真坏,那不我拿给你用的吗,你怎么又让项三哥送给我了,可把他尴尬的,放下药酒就跑了。”
“他也没问我谁送的,不过——看你这样子,不会觉得项建业还不错吧。”
岳兰忽略项穗穗一言难尽的模样,边回忆边点着头。
“项三哥人确实不错,热情,善良,乐于助人……”
项穗穗听着直摇头。
她们两个聊的是一个人吗,项建业自己都没想过从别人嘴里能说出这么多优点吧。不过看岳兰滔滔不绝的样子,项穗穗开口打断。
“你不会是喜欢项建业吧,他这个人脑子可不太清楚,做事特别气人。”
“我没有……”
岳兰一脸扭捏,匆匆岔开话题:“对了,你帮我拿下衣服,我想把身上这件换掉。”
“哪一件?”
项穗穗打开柜子,里面衣服叠成一堆,岳兰说的那件就夹在中间。
项穗穗用力一抽,衣服是抽出来了,扣子也抽掉了,是玫红色的透明珠子纽扣。项穗穗对照着衣服,上面的扣子好好的,一颗也没掉,不会是其他衣服上的吧。
“岳兰,这扣子是你哪件衣服的?”
“拿来我看看。”
岳兰伸手接过扣子,她没有这种扣子的衣服,但这扣子,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对,沙玲玲的!沙玲玲家里给她寄过来的衣服,上面的扣子圆润透亮,好看极了。其他女知青想摸摸,沙玲玲都不让碰的。
不过沙玲玲的扣子怎么在她这里,岳兰盯着这枚玫红色纽扣,想着早上来过的沙玲玲,脑海中猛地闪过,大雨天在山上,沙玲玲就穿的这件衣服。
大雨,树枝,陡坡。
岳兰回忆起来了,她也不躺在床上了,踩上鞋子就往门口跑。
项穗穗被岳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上前去扶她。
沙玲玲心头的石头被搬走了,这会儿心情畅快,正和同屋的知青们说着,要是能回城她要如何如何。
屋外传来怒气冲冲的喊声,一个女知青提醒道:“玲玲,外面好像在喊你。”
沙玲玲开了门。
“喊什么喊——”
看清楚了是岳兰,沙玲玲的怒气顿时熄灭。
“你找我什么事?”
岳兰可不给她留情面,噼里啪啦的把山上的事说出来,沙玲玲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好心好意去山上找你,你摔倒还拉我做垫背的,大队长问你你还说没见过我。要不是还有人救了我,我指不定死在山上了。沙玲玲,你怎么会这么恶毒!大家同是知青,我不期望你什么,起码别恩将仇报好吧!”
知青们都从屋里走了出来,此时听见这番话,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沙玲玲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不明白明明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现在……
众人还想着沙玲玲能反驳两句,结果她一言不发仿佛默认的样子,让大家对岳知青的话信了六七分。
站在人群中的许英杰看局势不对劲,心里计较着,到底是站出来,还是不站出来。
不站出来,可以明哲保身,而且沙玲玲太蠢了,从此之后她的名声也毁的差不多了。
站出来,会和沙玲玲一样被千夫所指,但说不定可以借这次机会让沙玲玲对他死心塌地,毕竟他们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只要能回城,沙玲玲的价值可比其他知青的看法更重要。
要不要赌一把?
“岳知青,你别太激动,你吓着玲玲了。”
许英杰挺身而出站在了沙玲玲前面,但又没完全挡住她,只露出沙玲玲苍白的脸色给大家看。
对比一边气势汹汹的岳兰,和另一边神情脆弱的沙玲玲,众人心中的杠杆有所倾斜。
许英杰语气缓缓,带着诱导:“岳知青你回来这么久,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和玲玲置气,虽然你们平时有些矛盾。”
许英杰话里话外都在说岳兰是因为和沙玲玲的过节,而说这番话来出气。
“你说我在骗你们?”
许英杰一脸无奈:“岳知青,你当天醒着回来的,有什么话当天,不,第二天也能说,何必等到现在说。难道是因为伤了腿,你是用嘴在讲话,不是用腿。”
眼看众人的思路被许英杰拉偏,项穗穗问道:“你的意思是,沙玲玲在山上从来没有碰到过岳兰,也没有拉她?更没有把岳兰扔在山上?”
许英杰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问沙玲玲。
看着用目光鼓励自己的许英杰,沙玲玲将自己的视线对向岳兰。
“对,我没在山上遇到过岳兰。”
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不可能有人看到的。
项穗穗示意让岳兰拿出纽扣,这么独特的纽扣,几个知青立刻就认出来是沙玲玲的,她下山那天发现扣子掉了,可心疼了好几天。
沙玲玲顿时慌了神,向许英杰投去求救的目光。
许英杰不急不慌:“玲玲丢掉的纽扣你捡到了,所以呢?”
就能证明你们在山上碰到了吗。
局势顿时一边倒,只不过刚开始是倒向受伤的岳兰,毕竟岳兰不像是说谎的人,还是这么严重的事。现在则是倒向沙玲玲,大家在证据面前,自然相信证据更充足的一方。
路晏南只是出去一会儿,回来就看见知青点格外的热闹。
路晏南走到项穗穗身边,重新举起那枚纽扣,看见上面缠绕的丝线。让岳兰同屋的女知青把当天岳兰穿的衣服拿出来。
衣服后面细长的丝线被刮掉了,正好和纽扣上的一致。
“外面一层是沙玲玲衣服上的,你不会又要说这是岳兰故意缠上去的吧。”
项穗穗立即堵上了许英杰的话。
完了,沙玲玲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许英杰手心急得出汗,明明就快解决了,如果不是路晏南……
许英杰扯出笑:“能让我看看吗?”
岳兰看他不死心,把扣子递到许英杰手里。
谁都没料到许英杰突然把扣子放进自己嘴里,等几人围过去时,他已经把扣子咽了下去,表情痛苦。
许英杰挑衅似地看着路晏南:“路知青,现在没证据了。”
话刚说完,许英杰忍不住又干咳起来,喉咙里的异物实在难受,周围人忙给他拍背,希望能把扣子吐出来。
证据被许英杰吞掉了,知青们不可能再去找大队长说理,知青点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们其他知青的名声也完了。
夜沉如水。
项穗穗翻身抱住了路晏南,不安道:“许英杰好可怕。”
她今天被许英杰的疯狂样子吓到了。
路晏南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有我呢,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