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舟的身上尽是鞭痕,是这些日子被穆氏抽的。
她看到有的地方衣裳已经全破开,露出里面翻飞且已经开始感染化脓的伤口。
可夜飞舟却似浑然不知,更是完全都不在意,他只是掩着面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夜温言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往他额头探了去,额头滚烫,明显是因为伤口感染发烧了。
夜飞舟怔了一下,茫然地把头又抬了起来,“小四。”
“罢了。”她将手收回,“你杀我不成,我娘亲也打了你,就算扯平了吧!”
他愣愣地问:“你知是我杀你?”
“知。”
“不恨我吗?”
“恨。”
“既然恨,那为何不亲自报仇?小四,你杀了我吧,我绝不皱一下眉头,死了也不会恨你。这是我欠你的,理应由你拿走我的命。”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几乎成了他的梦魇,多少日子了,他只要一闭上眼,立即就能看到夜温言全身是血倒在那里,肩头的伤在雪地里化开一片嫣红。
梦魇比死亡更加可怕,他真怕自己日日夜夜做同样的梦,早晚有一天会死在梦境中,且到死都还记着,自己欠这个姐姐一条命。
可夜温言却无意杀他,只对他说:“你的人扎我一刀,我的人也扎了你们一人一刀,这仇就算是报完了。我从来都不是多善良之人,但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如若那天夜里我真的死了,我母亲也绝不会轻意放过你,你终究是要为我偿命的。但是我没死,既然没死,就没道理再拿走你的命。只是你得记着,一次劫杀,杀尽了你我之间的兄妹情义,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当你是哥哥了,你也不必再当我是妹妹。若有下次,咱们还是敌人。”
“小四……”他站起身,很困难,还摔了一回,好在终于是能撑着在她面前站稳。“小四,就这一回,二哥保证就这一回,绝不会再有下次。你不认我是应该的,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初带给我一包糖果的四妹妹,是这个家里唯一还记得我的人。”
她“恩”了一声,再道:“奇华阁已经没有人守着了,你回自己屋去吧,请个大夫治伤。”
话说完就要走,转身时,夜飞舟从后头拽了她一下,“小四,我……”
话刚说到这,突然之间地面传来剧烈晃动,四周桌椅柜子全都在响,更有一只花瓶倒在地上,啪地一下摔了个稀碎。
夜温言大惊,地龙翻身!
夜飞舟站不稳,整个人往后仰了去,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有焦急的问话传入神识,是师离渊的声音:“地龙翻身,阿言你有没有事?”
她立即回:“我没事。”
他又问:“身上有带花吗?”
她再答:“带了,放心。”
传音就不再继续,她知他定也急着去处理这次意外,不由得懊恼昨晚竟忘了告诉他火凤的提示。这突如其来的地震还不知涉及面有多广,是只在京城范围,还是临安以外都有受灾?
只片刻平静,第二波地动很快就又到了。她刚听见外头有计夺的声音叫了声主子,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整座奇华阁都发生了坍塌。
下人全部被拦在外,只有她跟夜飞舟二人还在屋里。
坍塌发生的一刹那,夜飞舟一把抱住她,身子翻转,硬生生替她接了屋顶掉下来的横梁。
夜温言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看到夜飞舟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都往下滑去。
她急了,冲口叫道:“二哥!”
意识涣散之际,他却展了个笑出来,用微弱得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二哥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本来就一身是伤还发着高烧的人,再经了这一砸,又吐出一口血,夜飞舟知道,他已经离死不远了。他不怕死,特别是为救夜温言而死,也算是解了心结,还了伏杀之债,更是除了梦魇。可不幸的是,屋子塌了,夜温言却还在里面,他死不要紧,总得把小四从这里给弄出去。
于是他睁大了眼睛,双齿用力咬破舌~尖儿,以这样的方式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好在奇华阁只有一层,顶开压在背上的横梁,再努力撑开破碎的砖瓦,废墟中被撑起一方空间来。他用力去推夜温言:“快走,快,二哥就要坚持不住了。”
夜温言懵了那么一下,大概几息的工夫,竟也忘了捏花催灵。直到夜飞舟不停地推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愣神儿的时候。
于是将手藏于袖间,花催灵动,那些压住夜飞舟的砖瓦就不再有力量,被撑起来的一方空间也不再只够她一人冲出。
计夺等人也跑了过来,反复询问:“主子有没有事?”
她摇头,“我没事。”再伸手去拉夜飞舟,却见那人已是弥留之际,一动不能动,就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扒砖救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原本是跟二房一家有仇的了,因为他们看到夜温言正伏在夜飞舟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二哥,张嘴!”
夜飞舟迷迷糊糊地听了她的话,意识恢复几分,就感觉似有一只小手扒在他的嘴边,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塞到他的嘴里。紧接着又是夜温言的声音传来:“咽下去,运功。”
这是他最后听到夜温言说话,因为夜温言已经走了,只留香冬一人守在这里,其它人都跟着她往西院儿的方向跑,她得去救穆氏和夜清眉,还有大哥夜飞玉。
“计夺去玉京园看大少爷,计蓉去余书院看大小姐,坠儿跟我走!”她利落地分配各人,脚底下干脆用了小挪移术,几下就没了影子。
计氏兄妹惊讶于这位新主子竟好像也会术法,坠儿却不觉稀奇,只以为这是帝尊大人教给自家小姐的。但小姐走得太快,她只能拼命地朝着清凉院儿的方向跑,几次都被地上掀开的青砖给绊得摔了跤,磕得膝盖生疼生疼。
好在刚刚地动最强烈时她们都是在院子里,四周平坦,又有计氏兄妹护着,也没伤着什么地方。这会儿虽然跑摔了,但毕竟冬日穿得厚,最多破点皮,这都不要紧。
皇宫方向,有一团红光冲天而起。夜温言扭头去看,但见那团红光在半空中化散开来,就像个大罩子一样将临安内城笼罩在内。
她知那是师离渊在以大术法护佑这一方天地,可毕竟术法的范围是有限的,他只保得内城,却顾不上外城。不过好在内城与外城的距离只在师离渊一念之间,于是只几息工夫,就又有红光冲天,把外城也团团包围。
她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师离渊以大挪移术出了内城,又在外城转城一周,完成了这个护佑术法。也因为术法没有再继续向外蔓延,便说明此次地龙翻身仅只临安,其它省府并没有受到波及,或者波及甚小,可忽略不计。
清凉院儿里,穆氏站在院子中间,正看着塌了一半的房屋发愣。
她见穆氏没事便也放心,走上前问道:“有没有人被压在下面?”
穆氏摇头,“没有,下人们都在院子里做事,我点过人数,该跑的都跑出来了。我这边也得亏有计嬷嬷在,才一地动就护着我冲了出来。言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一边问一边去看夜温言,但见衣裳有几处划破了,便着了急,“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快让我看看。”
她赶紧告诉穆氏:“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衣裳是刮破的,内衬都是好的,所以娘亲不必担心。”说完又对计嬷嬷道,“嬷嬷看好母亲,我到大姐姐那边看看。”
话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
穆氏虽说依然惊讶,但经过昨晚宫宴之后,心里毕竟也已经有了数,就也不再觉得反常。
余书院儿的坍塌比清凉院儿要更严重一些,夜温言到时计蓉也刚到。计奴轻功虽好,可到底比不上她是用术法瞬移行走,两人看起来到像是一起来的。
“大小姐呢?”夜温言一到就抓了院子里的一个丫鬟,“别哭了,大小姐呢?”
那丫鬟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哇地一声哭得更响了,但好在哭的同时还知道说话——“大小姐被压在树底下了,压断了腿!”
夜温言急了,匆匆顺着小丫鬟指的方向去寻找夜清眉,很快就看到一群下人正围着一棵倒了的树使力气。
可惜小姐院子里的都是丫鬟,这棵树又实在粗壮,连根被撅起来的,五六个丫鬟咬着牙都搬不动。就听到夜清眉的近侍丫鬟瑞珠说:“不能再搬了,咱们使力时树会抬起来一点,可又不能全抬起来。待力一卸,大小姐的腿就会被重压一次,遭的罪更大。你们在这看着,我去搬救兵。”
正说着搬救兵,回身就看到了夜温言,纵是瑞珠也憋不住掉了眼泪。“四小姐,您有没有事?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大小姐?我家小姐的腿就快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