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县酒肆暗厢,扶苏看似悠闲,实则未得半刻停歇。
韩珉几乎每隔半天就来向他禀报咸阳的事情。
所行每一步都需要细细斟酌。
“公子,那廷尉大人真能找出李斯的罪证么?
“难。”扶苏不假思索地答道。
“除了那个屠三,恐怕戚风岭无一人知道李斯也参与其中。”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拿着最大的利,隐于所有人身后。”
韩珉仍旧愤愤不平,李斯位高权重,实在比那赵高难对付得多。
若能借此将他一举掰倒,也不枉公子费心筹谋。
“虽说没有证据,可是那李苌,就不会供出李斯么?”
韩珉仍旧不解,李苌已然是无翻身之机。
“他为李斯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却成为弃子一枚。”
“他难道就不恨?”
扶苏叹息一声,“李斯,恐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可”
韩珉还待要说,外边响起叩门声。
韩珉谨慎地在门边看了一眼,才把人放进来。
来的正是扶苏的近侍,也是除了甘缁、韩珉之外少数知道内情的人。
“公子,咸阳传来消息,陛下急火攻心突然病倒,晕厥不醒。”
“赵高已让胡亥公子去守着,朝堂目前由奉常大人主理。”
“父皇病了!”
扶苏难得失态地变了脸色。
“医丞可有说情况如何?”
内侍摇头表示不太知情,“不过按照宫内的情势应当不算严重。”
扶苏心下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此时距离始皇真正驾崩还有好几年。
应当不会提前这么早,遂放下心来。
他继而冷笑道
“赵高到真是做好万手准备,父皇还没如何呢他就带着胡亥去守着。”
“这万一真如何了,他还不得当即翻了天。”
韩珉忍得痛苦,想劝他这话可不兴随便说。
见无外人,只得咽下去了。
转而道“还不是大家都以为公子您”
“赵高才觉得胡亥公子再无掣肘了。”
“是,这赵高定然觉得,胡亥继位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么算起来,李斯不过是被禁足,他们到也不亏。”
扶苏到还有心情调侃。
继而面色一凛,“看来也是时候叫父皇知晓,我还活着。”
韩珉一喜,他跟着扶苏憋了这么久。
早就盼着这事能快点结束,他们也好自由。
“公子打算何时露面?”
扶苏睨了他一眼,把他心里那点弯绕瞧得清楚。
但笑不语。
半响,在韩珉期盼的眼神中,才缓缓道
“那自然是要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起码,得等到父皇醒过来,李苌之事查明。”
他朝近侍招了招手,肃然道
“你继续盯着咸阳宫,有任何变化立即来报。”
复又转回桌案上去研究自个的地图。
忽而又想起赵姬,有些不忍。
对韩珉叹息道
“母妃那里,不知如何了。”
“娘娘想必伤心至极。”
“是啊,可惜也探听不到后宫的消息。”
“公子勿太过伤怀,待公子露面禀明一切,便好了。”
咸阳地处北方,饶是已至三月,依旧不见初春之色。
近日天色更是阴沉,一大块浓郁的黑云直压在咸阳宫上空。
挡住了所有明亮辉煌的天光。
偏殿,始皇犹在病榻。
这位殚精竭虑的帝王,连逢打击,雄狮终于病倒。
殿内燃着浓郁的龙涎香,夹杂着一丝药草的苦涩味。
宫人无不手脚放轻,屏息蔽气。
唯恐惊扰了病榻之上的帝王。
赵姬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始皇一夜,已然俯在榻边昏睡。
宫人多次劝解,赵高亦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仍旧不肯离开。
对此赵高微有不岔。
心道“你那养子都死透了,在这儿装模作样又有何用。”
赵姬半醒之际,胡亥正好不情不愿地被赵高唤来。
他近日被迫早起,本就不愉快,脸色极臭。
此时见了死对头的养母,越发没个好脸色。
上前随手一礼道“娘娘。”
赵姬亦清醒过来起身福了福身。
“公子来看望陛下?”
“本公子既身在宫内,自当照顾父皇。”
胡亥面有不耐地答道。
“不像扶苏,自己死了,往后都得让娘娘来代劳了。”
胡亥仗着始皇未醒,眼中讥讽之意甚为明显。
赵姬心中郁结,眸色微凛,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只得强忍怒意反驳道
“陛下亦为苏儿之事伤怀不已,公子说话还请注意措辞。”
“本公子需要注意什么。”胡亥凉凉睨了他一眼,忽而笑了。
“也是,没了扶苏,娘娘往后可不得好好巴结父皇。”
胡亥径直越过赵姬,一屁股坐在她方才得位子上,极为无礼。
还放话道
“娘娘想必疲累,便回宫吧,父皇这里有本公子看着便是。”
“您就不必费心了。”
他言语神态都是针对,把未曾敢在扶苏身上发泄得郁闷和怒火。
一概撒在一届妇人身上。
宫妃与宗室王子,向来不可同日而语。
赵姬见他神色嚣张,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深知此人向来无礼,与他争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陛下未醒,根本无人为她做主。
这诺大得咸阳宫,没了陛下和儿子,她就是片任风吹零得浮萍。
只得忍着满腹心酸,暂时回到后宫休憩。
“娘娘,那胡亥公子怎可如此蛮横。”
一到寝殿,她的贴身侍女反倒先忍不住了,为她抱不平。
赵姬眨了眨灰蒙蒙的双眸,将悬而未落的泪意憋回去。
叹息道“没了苏儿,他就是最受宠的王子。”
“我一个无可依仗的宫妃,又能如何。”
侍女依旧愤愤不平。
“待陛下醒来,娘娘定得说上一说,陛下最宠娘娘了。”
赵姬斜靠在榻边未言,眼眶终于蓦地红了。
跟陛下说又如何,陛下还能为她一个妇人,惩治胡亥不成。
说到底如今的局势,她除了依赖陛下在后宫生存。
再也无法奢求其它。
“苏儿,我的苏儿”
“你不在,母妃真的,好苦啊。”
赵姬终于按耐不住强压的伤感,俯在塌上闷声抽泣起来。
看得侍女亦是心酸不已,连连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