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东游记
才出洛阳不到半个时辰，莪默伽亚谟就看到一具躺在草地里的女尸，脑袋上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只需粗粗把算，就知道这个女人死了才不过一两天功夫。
卡安放的路上，也是尸首不断倒毙。莪默伽亚谟忧伤地叹息了一声，这些人一定在洛阳陷落前都是逃出的洛阳百姓，只不过被那些蛮族人的骑兵追上了而已。
那个女人很年轻，却已失去了美好的生命。就那样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被自己遇到，就绝对不会有人去掩埋她，最后任由飞鹰或野狗把她啃剩到几根骨头了事。
莪默伽亚谟是应弟子鲲元的邀请，前来这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大国访问的。按照鲲元的说法，这里是智慧之海，这里是黄金之国。
他服务的那位亲王，不但知识渊博，而且礼贤下士，非常渴望老师过来访问。呵呵！几乎所有的说客，都会向别人夸耀自己雇主的与众不同，这也没什么。
莪默伽亚谟知道弟子在东方过得很惬意，他成为那个最有权力的亲王的侍卫官。自己学问，也因为鲲元的努力，开始在遥远的东方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
只不过，如果东方真的是鲲元说的什么智慧之海，或者黄金之国，那他们为何还要热衷我，莪默伽亚谟的西方学问呢？
莪默伽亚谟非常调皮地想着这个问题，打算在回信时把他问出来，让这个爱吹牛的弟子鲲元吃一个老大的闭门羹！呵呵，呵呵。
要知道，莪默伽亚谟可是整个波斯世界里最伟的大诗人、数学家、天文学家、医学家，和哲学家。他不但创作了《鲁拜集》，编撰了《代数学》，还改革了波斯历法。
他一直住在纳霞堡里，深受教宗马利克夏的青睐，年年都能获得不菲的赏赐。莪默伽亚谟的生活自然无忧无虑，所以？他根本犯不着远去东方做什么“访问”。
何况，莪默伽亚谟也有自己的学问圆满需要他去勇敢面对，哪有时间去那个日出的东方古国里做客，给他们传授知识？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这样的诗句倒不是他在无病呻吟，只不过莪默伽亚谟在学问上的确遇到了难题。
他可以简练地解出二次元的方程式，但他却被三次方元程式所难倒。莪默伽亚谟甚至一度怀疑，也许三次元方程的解法可能并不存在！
莪默伽亚谟不能确定，所以他对此耿耿于怀。因为从学问角度出发，无论“存在”或“不存在”，你都要拿出证明的方法来。
可惜，莪默伽亚谟一直都拿不出来。
但是安兆铭却在羽山大学里授课时，信手在黑板上公布了三次元方程的一般解法！似这等惊艳的学问，自然会被《苍梧邸报》拿去大肆报导，肉麻吹捧。
金兀术是《苍梧邸报》的忠实读者，一旦知晓此事，就要拿去找鲲元求证真伪。鲲元自然目瞪口呆，这次为了说服师尊东来，鲲元也特意把这道三次元方程的解法附在信中。
他知道，所有对东方的一切赞美和说辞，都不如这道三次元解题的引力巨大。
莪默伽亚谟也的确是因为这道解题才匆匆启程东来，沿途避过数不清的饥荒、瘟疫、战乱。好在大金国的威名足以让西域那些城邦小国们忌惮，因此一路上都算有惊无险。
等到跨过玉门关的那一刻，莪默伽亚谟就开始羡慕古老的东方，居然真会如此富庶？但是他的通译，一个鼠头獐目的大金官员却对此不屑一顾。
那个大金国的通译坚持认为，中原之地的富庶，远非他们今日所见。
在他声称莪默伽亚谟如今见到的“富庶”，只能算贫寒。中原真正的富庶，在海州和汴京，甚至他此行的目的地平州都要远胜此地时，眼神中满是不屑的时候。
莪默伽亚谟就决定，等他见到那个伟大的东方亲王后，一定要炒了这个通译的鱿鱼。
什么才叫真正的“富庶”？只是财货充盈吗？当然不是了！莪默伽亚谟认为，文明、睿智、和安逸，才是人生的最大财富！
不过莪默伽亚谟也没能骄傲多久。等他过了潼关，进入洛阳后，他就开始真正惊讶于东方文明的祥和了。
洛阳的文化和安逸，或者比不得海州、汴京，但却足以秒杀莪默伽亚谟家乡的沙漠。
可就在他流连在洛阳的伟大时候，却风云突变。因为蒙兀人来了！
那个经常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他，和他谈诗论赋的将军一声不响地跑路了，留下满城百姓被蛮族人随意杀戮、掠夺，文华不再了！
那些蛮族人，简直就是地狱里冒出的恶魔。他们所到之处，带来的永远都是杀戮。他们是草原上嗜血的野狼，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手恐惧，并且杀死对手！
他们喜欢将那些被弯刀砍下的头颅高高堆砌在路边！他们的弯刀永远不会生锈，因为他们会用鲜血冲洗自己的弯刀。
然后，莪默伽亚谟就看到那个死于路旁的女人。他让仆人把那个女人埋葬，然后又亲自为她做了葬礼的祷告。
因为莪默伽亚谟持有大金四太子金兀术的亲笔信，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阻拦。沿途那些凶残的蒙兀人在看到信封上杀气腾腾的战狼后，也纷纷恐惧地选择了退让。
居然有人会让这样一群地狱里的魔鬼害怕？莪默伽亚谟的心热了起来。他想赶快找到那个伟大的亲王，然后劝说他赶快阻止这样惨无人道的杀戮。
当然，还有这里的贫穷和饥饿。那个负责通译的大金官员，如今也不再面目可憎。
莪默伽亚谟决定原谅他的浅薄，他要把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贡献给那个睿智、威严的亲王，以此换取他对这些饥民的同情。
沿途中，莪默伽亚谟见过数不清的死人，有被杀死的，也有饿殍。甚至若不是一支商队“意外”经过，帮他打退了饥民围攻，莪默伽亚谟大概也会成为别人的口粮。
两脚羊啊？莪默伽亚谟没有见过吃人的场面，但是显然吃人的事情，这里正在发生。他就在一处废弃的村庄，在一家农户家的坛子里，发现了被吃剩下的人骨头。
“这样的残暴，朱桀、黄巢之后，中原两百年未再见也！甚至朱桀、黄巢又算得什么？他们哪里有蒙兀人的这般暴虐？！”那个商队的领袖，痛心疾首。
他告诉莪默伽亚谟，他的弟子鲲元给他描述的亲王，就是邀请这些蒙兀人进犯中原的刽子手！那位亲王的学问，也是盗自东方的一处神圣学院。
那处学院是世间最伟大、最睿智的学院，它的建筑群，足足有几千亩辽阔。里面的教授先生们，不下数百人。供养的学子，多达四千众。
对莪默伽亚谟拿出的那道解题，这位商贾也能轻易说出他对三次元方程的理解，让莪默伽亚谟惊为天人。
至于那个一路上都显得嚣张倨傲的通译，他说他是大金官员，却在见到眼前的这个商贾后就一言不发，甚至还要瑟瑟地发抖。
“那么，我决定改变主意，跟你一起去那座学院里做客座教授。显然，我知道你的到来并非意外。世上的商贾很多，但是能知道三次元方程式解法的商贾，绝对不多。
这个通译，一路上对我们并不友好，他太倨傲失礼了。但他在您的面前，却只剩下谦卑和恐惧。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他不是一个真正官员。而您，也不是一届商贾。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罪不至死。所以我请求您能原谅他的过失，让他继续为我们服务和工作。很显然，我们语言不通，交流受到了阻碍。
所以，我们还需要他的存在，不是吗？我也很乐意接受您的身份介绍，因为您显然没有恶意。”莪默伽亚谟愉快地向那个商贾伸出友善的手。
那个商贾就非常尴尬地笑了起来，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我叫方五松，的确是个商贾。只不过我经营的商铺似乎有点大，叫乾贞记。”
“呕，麦噶！”莪默伽亚谟夸张地跳了起来。“那就是说，此后的一路上，再也不用我为金钱烦恼了吗？”
通译早已匍匐地上不敢再无半丝的敷衍，或者说油滑。他老老实实地把莪默伽亚谟的话翻译给方五松，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敢省略半个。
眼前的这个乾贞记的大掌柜，他不但是四太子金兀术的座上客，还是太宗皇帝的客卿，也是驸马爷高子羽的朋友。
据说，他在海州，可以和安兆铭一起共进早餐。去了汴京，赵宋的宰相徐处仁要对他笑脸相迎。哪怕他去了大名府或者西京，刘豫和粘罕也要对他客客气气，迎来送往。
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似他这样一个通译官，又算得哪根葱？何况他此前就是个商贾出身，家里和乾贞记的生意往来不断，简直就是在靠着乾贞记过日子！
这个通译官，的确是大金国的官员。此前，他也只是一届商贾而已。方五松叹了口气，金兀术对先进文明的接受能力，实在强悍。
他很敏锐地发现了海州的道路，才是让天下长治久安的大道，所以就急不可耐地模仿起来。可惜金兀术手下的人才，也实在不足。
像海州那样去发展，需要的可不仅仅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学士，也不仅仅是爱财如命的商贾，更不是那些无聊的官僚和议员们。
安公子为了获得海州需要的各类建设人才，就自己兴办了一所羽山大学。最多时候，投入到羽山大学里的资源，一度超过了京东都护府的行政花费，甚至直追军费的支出！
这也是海州议会要不断质询宋应辰，为何要对四方学子一视同仁的原因。因为羽山大学花费着海州钱粮，却在不断为大宋、大金培养人才，明明就是做赔本买卖嘛！
金兀术没有能力建设羽山这样一所大学，所以他就想到了挖墙脚。比如？促成莪默伽亚谟的这次东游访问。再不然，就是把一些女真人少年子弟送去羽山大学读书去？
金兀术自以为得计，方五松却是亲耳听过状元郎安兆铭关于华夷之辩的论述之人。知道历来人心向背，可比你的出身来历，或者民族成分等等对你的人生影响，强悍太多了。
金兀术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人才，但是大金却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金了。它开始比历史中的任何外族，都在更加急迫、迅速地融入汉家文明中。
方五松相信，不要五十年，继续这样的趋势两代人之后，女真人就会与汉人水乳相融，难分彼此了。甚至大金、大宋，或者京东都护府，也会再次凝聚成一个国家。
这，才是安公子毕生努力的真正方向！也是他方五松愿意追随安公子行走天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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