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融融,烛火辉煌。
阔别许久的家人,在这一刻终于团聚,可等来的,却不是把酒言欢。
鹿宁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将这一年多的辛酸苦痛,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说给大家听。
她极力隐忍着满腔愤懑,一五一十的描述着,托托惨死的那个夜晚。
这些平日里杀伐无由的汉子,只是安静的听着,谁也不忍打断,更不忍责备。
账外的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万里无垠的黄沙上,铺洒了一层霜色。
鹿宁说着说着,就倒在鬼力赤的肩上睡着了。鬼力赤将她抱在榻上,拿过毛毡子盖在她身上,就像儿时候那样。
寒风乍起,账内燃起了篝火。大家盘膝围坐,脸上的表情肃穆庄严,因为托托的骨灰,就放在大家的身旁。
吉达与托托的年纪相仿,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他的父辈随着鬼力赤征战沙场,最后死于沙场。
鬼力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与其他孩子一起养大。
他与托托的情感最深,如今托托走了,却只剩下一个瓷坛子陪在他身边。
吉达摸了摸坛子,轻叹道:「兄弟,你行啊!年纪轻轻就先走一步,不过你护住小宁儿,也算是条汉子!我敬你!」
说完,他端起酒碗,将酒洒在罐子前的地上。
阿日善喝干了一碗酒,也叹道:「要我说,当时就不该让这么小一个女娃娃做这个帮主!这么多爷们儿,谁还不能做好这个帮主,怎么偏让她去受这个苦!」
说这话的中年男子粗眉细眼,满脸麻子,长得十分丑陋,却是个最爱笑的人。
阿木尔也附和道:「大哥,别让她回去了,既然你已认下了青峰,以后马帮就交给他吧!」
他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肩宽背厚、留着两撇髭须,是鬼力赤的得力助手。
鬼力赤盯着炽热的火焰,沉声说道:「等小宁儿醒来之后,她要是不想回去,咱就留下她。」
拉克申长得慈眉善目,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他忽然叹道:「我看不如让她找个喜欢的人嫁了,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吧!」
当晚,大家都喝了许多的酒,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
托托的死,如同一抹厚重的阴霾,一直萦绕在大家的心头挥之不去。
——噩耗——
火红的太阳越升越高,照射着这沙海上无声的「波浪」。刹那间,大沙漠上,升腾起一片灰蒙蒙的沙雾。
鹿宁自从离开南疆之后就没有睡着这么沉,她掀开毛毡走下床,才发现大家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得昏天暗地,巨大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营帐,放眼望着湛蓝的天、金色的沙,这熟悉的景致,让她是如此思念和眷恋。
远处黄沙弥漫,似是有人打马疾奔而来。
鹿宁翘首远眺,待那人逼近,她才展颜一笑,向他挥手喊道:「青峰!」
马上的少年听到呼喊声,心头一惊。纵目瞧去,只见黄沙与蓝天之间,一个苗条的白色人影。
马儿四踢翻飞,渐渐逼近鹿宁,叶青峰飞身跃下马背,直奔到她跟前,激动的说道:「少帮主,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郎,近一年不见,她似乎又添了几丝成熟的风韵,身量却清减了一些。
鹿宁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一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面庞也更加有棱角,现在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叶青峰心头一颤,关切的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堪,发生什么事了?」
鹿宁强勾起唇角,强颜欢笑的问道:「我
来看看义父。你呢?你不是在灵州管理分号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青峰双眉一竖,神色凝重的说道:「夏大人的家眷,在灵州出了大事!我想要出手相救,却又担心得罪了官府,给马帮惹麻烦。思来想去,我意思拿不定主意,就连夜赶过来求助。」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又追问道:「你慢些说,夏大人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青峰神色冷峻的说道:「听说,蓝钰叛逃之事连累了夏大人,他在京城未经审判就被斩首。而灵州新任知府,是王党之人,又受过夏大人的气,便借机落井下石。在夏大人关入诏狱那天,他就带人将夏家封了。」
「什么?你说夏大人……死了?」鹿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怔怔的呆住了。
叶青峰义愤填膺的说道:「夏宅中的人都来不及转移,被关在了在家里。夏大人的长子被抓进大牢!官员们都等着上头一下令,他们就冲进去抄家呢。」
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鹿宁气愤的骂道:「这群狗官!除了勾心斗角,就是落井下石!夏大人一清二白,他们能搜出什么!」
叶青峰焦急的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们施以援手,就是和朝廷为敌,若是放任不管,又有违江湖道义!」
鹿宁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当然要管!只不过,这件事不要惊动义父。咱们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叶青峰一怔,继而坚定的说道:「好!就咱们俩人去救人,他们一样拦不住!」
说罢,她转身走回马棚,牵出那匹枣红马,飞身跃上马背,一扬马鞭,便扬长而去。
叶青峰也飞身上马,打马追了上去。
从南疆到灵州不超百里的路途,鹿宁和叶青峰马不停蹄的赶路,不过几日就抵达了灵州。
二人鹿宁勒马停在夏云卿的宅邸处,这里果然被贴上了封条,门口还有两名侍卫在门外看守。
侍卫见到有人靠近,立刻持刀走过去,厉声驱散着:「去!去!这里不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
鹿宁也不理他们的驱赶,只冷然问道:「这里可是夏云卿的宅邸?」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打量着来者,问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恰在此时,宅子里传出隐隐的哭声。
鹿宁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们将这里围了多久?没听到里面有人哭吗?」
两名侍卫冷冷一笑,张狂的喝道:「哭又如何,关你们屁事!」
鹿宁右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冷峻的目光盯着二人,警告道:「我劝你们现在打开门,放他们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啊?」
鹿宁一挑眉头,再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放?」
二人嘿嘿Yin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眼前寒光一闪,霎时间血光四溅。
方才还飞扬跋扈的侍卫呆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血来自于自己被划破的脖颈。那人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倒地气绝。
另一个侍卫吓得大惊失色,立刻抽出刀往上扑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反手一剑刺出,正中他腹部。
随即,她看也不看倒地抽搐的人,只一脚踹开了大门奔了进去。
——复仇——
刚进门,叶青峰和鹿宁便怔住了,他们眼前的场景宛如地狱:
十几个已经饿死的人,和几十个即将饿死的人,堆坐在一起。
有的啃着树皮,有的往嘴里塞着棉花。更多的人只是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的等死。
院子当中坐着一位老妇人,瘦得皮包骨,正捻着佛珠念着佛经。
她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子已身怀六甲,四肢却瘦得如筷子。
她载歪在一旁,有气无力的阖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大门被打开,有人进来,所有人都费力的转过头去,张着嘴似乎想求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鹿宁强忍怒意,咬着牙和叶青峰说道:「赶紧多拿些吃的过来,再请几个大夫,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好!」叶青峰不敢再看眼前的惨状,不敢耽搁,立刻打马离去。
食物和大夫很快就到了,灵州分号的兄弟也都来帮忙。
大家给活着的人分发食物、诊脉看病。将那些饿死的尸体盖上白布,暂时横陈在院中。
鹿宁站在院中,看昔日里一片祥和的夏宅,此时却一片惨然,心中五味杂陈。
叶青峰在旁唏嘘道:「一个偌大的家,说没就没了,贪官污吏真是可恶至极!」
鹿宁双目失神的看着,屋内半死不活的人,轻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弄成这番模样?」
叶青峰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夏大人下狱的那日,灵州知府大人,就带人封了这里,事情发生太快,这宅子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去。这半个月内,知府不给任何补给,他们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有口气的人也在等死……」
鹿宁蹙了蹙黛眉,悲切的说道:「夏大人一辈子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皇上容不下他,贪官污吏容不下他。如今这结果……也不意外……」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大夫面色沉重的走出门来。
鹿宁一步走过去,向他一拱手,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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