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李世民静静的坐在软塌之上,双手伏着御案,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神色局促,带着一丝畏惧与紧张。
李世民的威严是毋庸置疑的,这源自于他的成就。自太原跟随李渊起兵,又亲手策划宣武门事件夺得帝位,见惯了人世间的杀伐与暗斗,他深知想要坐稳这张椅子,不仅需要谋略与智慧,更需要高深的城府与冷厉的杀伐手段。
慈悲是佛祖的事,而他,则要用大唐的无双兵锋,送他的敌人去见佛祖。
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年过四十依旧日日上朝,每日亲自批阅奏折,研习兵法史记,对他的子女同样严格,不仅每一位皇子都指派了大儒作为老师,还不忘月月不断的考校。
反倒在父亲这个角色上,疏于亲情上的关怀,除了小公主李明达之外,甚至于最喜爱的李泰,他都时常训责打骂。
所以李承乾很怕这个父亲,纵然他是李世民的嫡长子,大唐的国祚储君,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仍自压抑不住由心而起的战栗。
所以李世民很不喜欢。
他不喜欢柔弱的人,更不喜欢连自己的柔弱都掩盖不住的人,恰巧,李承乾就是。
李世民望着站在堂下,神色拘谨的青年,眼中不加掩饰的闪过一丝失望。得位不正的他向来不希望手足相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女之间,所以他从小便对这位嫡皇子尤为严厉,但,李承乾一点儿都不像他,性格柔弱内敛,优柔怯懦,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李泰的张扬,和毫不掩饰自己喜好的桀骜。
大唐威服四境,但仍有强敌环伺,如何能将这偌大的帝国,交给这种人手里?
李世民缓缓舒了口气,顿了顿问道。
“近日,课业如何?”
李承乾愣了愣,他没想到父皇召见自己,第一件事竟然在问自己的课业,他努力镇定下来,回道,“儿臣近日随孔师学习《孟子》,‘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
“使之‘仁政’”
师承大儒孔颖达,学问方面自不必说,但李承乾所答,明显非李世民想听的。
“仁者,可擒藏匕之寇,可退万军之敌?”李世民沉声问道。
李承乾想了想,答曰,“仁者,可善谋强,谋强者,可擒贼寇,可退强敌。”
李世民表情稍缓。
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仁德便是怯懦,他更喜欢以暴制暴,以力搏力,只不过李承乾所答也并非错误,换做李泰说这些话,或许李世民能拍手叫好,只不过从李承乾口中说出,终究无法让这位天可汗满意。
“你说,有募捐赈济钱款的法子?”李世民话锋一转,回到了起点。
李承乾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强自镇定说道,“是。”
“说来听听。”
李承乾也不推脱,将李业的法子仔细为李世民叙说了一遍,原本面色冷硬的李世民,眉头扬起面带喜意,忍不住拍案叫绝。
“妙啊,勒石记功,便将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推到了耻辱柱上,不想失了宗族根基,成为千百年后百姓言谈的笑话,那便得拿出足以说服史官的诚意。”
“好,好!”李世民激动的站起来,走上前去拍着李承乾的肩膀,“能心念百姓,急百姓所急,当为仁者师,又能想出这等办法,也算没有让朕失望。”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忽然跪地,“启禀父皇,儿臣不敢居功,虽心忧百姓五内俱焚,欲拿出东宫所有为解难黎民,但这个勒石记功的法子并非儿臣所出。”
“恩?”李世民眉头缓缓蹙起。
“想出这个法子的是谁?”
李承乾叩首在地,回道,“是……兴善寺的辩机大师!”
李世民眉头缓缓皱起。
……
武德殿,李泰坐在矮几后面,吃力的翻看着灾报。
“暴雪三日,压毁屋舍数千座,万余百姓夜无所归流离失所……啧啧,竟然比天花疫症造成的损伤更大。”李泰随手放下灾报。
“此番朝中物资吃紧,难有赈济之法,就连父皇都无计可施,如果我能想出办法筹集出银两……”李泰眼神闪烁,心里琢磨着可行的方法。
李泰凭借着太宗喜文这一点,加上巧言善辩的本事,渐渐得到了李世民的喜爱,甚至准予他在府中创办弘文馆,引京中学子坐而论道。有才,胆子也大,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但却从不暗中结党营私,单凭这一点,李世民便非常的满意。
近来太子失势,李泰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加上本就得太宗喜爱,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九五之尊啊,天下共主啊,哪一位皇子没这个心思?
身后,身穿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王妃阎婉轻柔的帮助李泰捏着肩膀,目含关切,“王爷莫要担忧,我知王爷心属,早就提前一步联系了爹爹,爹爹答应联系京门世族,帮助王爷筹备钱款,以做雪灾救济之用。”
魏王大喜,伸手搂过阎婉,吧唧亲了一口。
“某得王妃,无异孔明得月英尔。”
魏王李泰在朝堂的名声不怎么好,但不得不否认,他和王妃阎婉的感情非常深厚,婉祖籍河南府,出身名门望族。曾祖为魏龙骧将军阎庆,祖父为隋殿内监、右保公阎毗,父亲为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之兄阎立德,也是工部的二把手,位列正四品上。
如果阎婉能请京城望族阎家出手,想要筹得赈灾的银两,自然不在话下。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解决陛下的燃眉之急,那么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将彻底抛开太子李承乾。
“王爷,这还是大白天哪。”阎婉一脸娇羞,推开李泰探入衣裙的大手,“关中黎民为重,王爷莫要耽搁,还是早早准备为妙,况且太子殿下虽坐守东宫鲜有露面,但支持他的人依旧不在少数,若是耽搁下去,太子殿下怕是也会有所行动。”
魏王哈哈大笑,亲手替王妃抚顺眉峰发髻,“放心吧,某现在就去找老丈人,有阎家出手,再联系一众世族,必然能解了此次的燃眉之急,到时候,某便可……”
魏王话音打住,但意思很明确。
李泰转身离开武德殿,还没有走出大门,就瞧见给事中刘洎匆匆而来,面色凝重。
“刘大人,你来得正好,某正有要事要出城一趟,你随某同去。”
刘洎抬手行礼,“魏王殿下,可是要出宫筹备关中赈灾钱款一事?”
李泰点头,却看到刘洎一脸惋惜,无奈的摇摇头。
“唉,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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