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多了,时间长了,就养成了他循规蹈矩的性子。
这些大儒别说是他,喷宁帝都能喷起来不带歇气的,平心而论,面对这么一群老师,太子的日子其实过得挺憋屈的,他生在帝王家,只能力求仁、稳、忍。步步为营,才能步步为赢。
他身份尊贵,看起来什么都有,又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太子之位,一日没登大宝,就仍需如履薄冰。可能是矫枉过正,他对离经叛道,不循规蹈矩的人是发自内心的极为羡慕和佩服的。
寻根到底,是他其实是有着一颗叛逆的心呐!只是他叛逆不起来而已,代价太高,他承受不起。
因此,方九城纵兵抢粮,在别人眼里是大逆不道,嫌命长了,在太子眼里,极为欣赏。
这方九城,果敢啊!有魄力!他委实是敬佩。
方九城并不知道太子的想法,只是他辖下的一城百姓,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历经了灾害之后,灾区总是需要朝廷派人维稳和重建的,听闻太子已经到了。他闻风而动,带着辖区的部分百姓,跟着他一起下山来了。
托他的福,他们营城的百姓除了自然的老死和生病而亡,其余的大部分都还活得好好的。
营城民风淳朴又彪悍。方九城刚就任的时候,百姓其实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人心都是肉长的。随着他治理的时间越来越长,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营城百姓心底是非常认可他的。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起来口号个个头头是道。可百姓们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之人,没钱,说得再多,再有想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他前面的几任,可以说都是兢兢业业的清官,为官两袖清风,一板一眼,自己廉洁,营城府衙也是穷得叮当响,并没有什么作为。任期一到,依旧是扔下了衣不蔽体的百姓,自己飞黄腾达了。
营城不过是他们为官之路的一个中途歇脚的驿站而已。
方九城说良心话,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官。他敛财很有一手,在他治下只要不是杀人越货,但凡是愿意给钱,都能通融通融。他不算是清廉的官,却能称得上是能吏。
营城首富王亨之子王三,娶过一位小妾百合,对其疼爱有加,却不想骄纵得小妾无法无天,青天白日居然敢偷人,被王三赌了个正着!
百合的奸夫不但不跑,还敢出言挑衅,王三气不过,随手拿起身边的花瓶,趁着奸夫转身,砸了奸夫的后脑,奸夫应声倒地,当场身亡。王三气昏了头,捡起碎片,又划破了百合的脖颈,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也不知那日是色令智昏还是小鬼附身,等他回过神来,地上已经是两具凉凉的尸体了!
王亨年过半百,膝下唯有一子。因为太过溺爱,总觉得他儿哪哪都好,满城小姐都是土妞,配不上他儿。这么一拖,王三居然都还没成亲。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王三身上两条人命,按理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王亨眼看着衙差锁上他儿,下了大狱。一夜之间头发愁白了一片,跟行将入土的老人无甚分别,再没了以往的精气神。
他的管家突然想到了县令爱财,于是给他提议,能不能看看找方九城疏通疏通,拿钱留命!
王亨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可又摇头叹息坐下“方县令虽然爱财,却并不枉法。百姓都看着他,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儿。”可管家的话,却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回响。他挣得偌大的家产,如果不给儿孙,还能给谁呢,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他还是找人求了师爷,求见了方九城。
方九城对案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妥妥的命案,不需要什么裁判,无非是斩立决还是秋后问斩而已。
王亨下跪哭求,又说道如果能保住小儿一名,愿意散尽家财……
方九城的眼睛就亮了!
王亨先是买通了苦主,小妾的父母,能卖儿卖女的家庭,对子女的死也不过是银子能打发就打发了。又打听了奸夫,平时无恶不作,手上也是有着人命官司的主,王三杀了他,一算是为民除害,二也的确是冲动之下的错杀。
方九城判了他秋后问斩!
王亨银票扔了一大把,对这个结果虽然是失望,可律法如此,他也只能低头认了。
倒是王亨的娘,想到既然孙子要问斩,家里没有后,能不能给留个种,王亨无奈,又带上了大笔的银票,求见方九城,方九城银票收得痛快,就让他安心回家。
王三一直在县衙的囚牢里,好酒好菜的供着。时不时的,王亨还能探个监。
虽说是心头还是悬着一把刀,可自己的儿子,能活一天是一天。他心底已经对县令很感激了,银票大把大把地送,方九城收得非常迅速,收完了就让县衙士兵去买农用器具,租赁给百姓耕种用……算是另类的杀富济贫吧。
案子一拖就是很久,方九城把案子挑在宁帝千秋时候递了上去,宁帝千秋节,大赦天下。王三居然由秋后问斩改判流徙三千里蛮荒。
居然是这么个峰回路转!
王亨喜不自禁,忙求见方九城,方九城笑嘻嘻的再次收了他的银票,说流放虽然是苦,但是王家财力雄厚,路上打点打点,性命无碍,总会有相见的一天。
王亨实在是佩服方九城,又不经意提及,留种的事。
方九城没说什么,仍旧让他等,在特赦文书下来的时候,让王三迁出了死牢,去了外城的囚牢。
流放需要流放文书,他的师爷“不小心”和另外一个案子的文书递交窜了,王三在外城的囚牢一等就是好几个月。师爷一个夜里找上了王亨,外城的流徙犯不归县衙管,文书递错了,没有几个月是走不回流程的,让王亨拿钱给外城打点打点,需要几个种,赶紧的留!
当夜,就有几个神秘女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地送入了监押室……
一两个月后,就有小妾害了喜,怀上了孩子。
王三的案子,传到了刑部,因为案子文书弄错了,被打了回来,递交的第二次,又漏了一份认罪书……
补交的时候又是几个月。
等流放的文书彻底下来的时候,几个小妾的孩子都落了地,有儿有女。
王家老太喜不自胜,对方九城是感激涕零,王亨也是连连佩服,对方九城肝脑涂地。从此以后,营城幕后的财神爷,自是有王家的一份。方九城一没徇私,二没枉法,说起来,都是钻了律法的空子。王家给的钱也都是秉着自愿帮助营城百姓。
是以,营城百姓对方九城褒贬不一,有说他是清官的,可清官都是两袖清风,他却擅长敛财;又有说他是贪官的,可他的衣食住行,又再是节俭不过,在百姓眼里,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什么官,反正是好官!在他的治理下,日子过得有盼头。
他就是他们心中的好县令。
太子听闻幕僚打探下来方九城的行事作风,对他更为赞赏。他就喜欢不按照常理做事的人,按道理讲,他身为正统,应该是不待见野路子的。偏偏方九城对了他的口味。可见世间万物既有天然的相生相克,就有天然的相互吸引,非要解释,就是方九城命好吧,太子看他顺眼。
方九城除了第一天见太子行礼之外,再就无所畏惧了。礼都懒得行了,于慎提点他,他却说“老子脑袋都未必能在头上待几天了,随心随性吧……”
太子不计较他的无礼,礼贤下士的来看望他,却被他拒之门外,一同拒之门外的还有保亭县令夏彦。
看着门毫不留情的合上,夏彦气得没摔个跟头,转头对太子说道“这是营城还是保亭,老夫没走错吧?怎么好像是我到了营城呢,还让我吃了闭门羹,这不是鸠占鹊巢吗?……”
太子实在是很喜欢眼前的这几个人,他们官职和京城对比,芝麻大的官,却都有一颗赤子之心。京城的官员对他,前呼后拥,三跪九拜的,可他知道他们心里并没有尊敬自己多少,自己一旦不是太子,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而这几个官员不稀罕搭理自己,却是因为心中装着百姓。两者相比,太子更喜欢方九城他们。
两个人站在门口,随意地聊了一会,就看到门被推开,然后几桶脏水泼了出去……
都是黑水,夏彦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着,人和人不经比啊,他夏彦和方九城一对比,干净人儿!
太子似乎是看到他的神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忍俊不禁。
门一开一合,连着倒出了三桶黑水,方九城才怡然自得地穿衣出来,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太子特意赏赐的。
他的官袍实在是脏的不像个衣服了。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似乎穿好了衣服,方九城的脸皮也变薄了,变得知礼了。
“不必多礼。”太子仍旧是面色温和“方县令心怀百姓,舍身取义,孤实在是敬佩万分。”
“哪里哪里……”方九城忙谦虚道“听闻太子帮保亭盖县衙,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营城的县衙,也似乎需要修缮一番了……”
“……”太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如此的喜欢这两个县令,可他们却无时无刻都在惦记掏空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