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不知何时下了马,她倾身抚摸一块方砖,那块砖的纹样是近年时兴的花纹,想必距离它烧制出窑也不过三五年。
但是上面布满裂纹和瘢痕,丝毫看不出它的制作时间新旧。
溪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灰烬,有漫天的火光和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她觉得头很痛,但是哭不出来。
秦行空站在她的身后,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
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此刻被衣物包裹,她站在男人高大身躯所制造的阴影里,仿佛受到了庇佑。
秦行空带着的那个小侍卫打破了宁静,“你皇兄为了掩盖这一切,在边关重新建造了一座‘黑土城’,你来时歇脚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在短短一年内用无数劳力的血换来的。”
“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他做的那些暴行不都是为了你吗?!”
小侍卫的声音此时格外尖利,仿佛是一柄锥子嵌入她的脑海,“满城的人因你而死,溪濯死不足惜,你也罪孽深重。”
蹲在地上的美人落下泪来,溪宁此刻心乱得很,她回身抬头看向秦行空,却看到对方冷峻的颌角。她瑟缩了一下,“因为我?”
秦行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柔地拂过她的长发,但对于被屠城所骇住心绪不宁的溪宁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如果此刻魏禧,哪怕是合枝在,也会发现那侍卫话中的漏洞——
黑土城的百姓死的冤枉是不假,但一切归根结底是溪濯为了掩盖矿脉枯竭的事实,所以才痛下杀手。他毁尸灭迹也是为了阻止消息外泄,稳定人心,制造铁矿还在源源不断地出产的假象,用来保护自己的帝位。
他的想得到溪宁,这不假。
溪濯想得到溪宁的前提条件是拥有足够大的权力,但不代表溪濯不择手段追求权力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得到溪宁。
就好像一个人自称想在冬天吃到夏天的异域水果,这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持。因为需要买地,需要冰窖,需要有通关文牒让商队进出。可哪怕如此复杂,这也只是他万千梦想中的一个,他没说出口的也许还有兴造别院、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果子是明面上的东西,是人和贪婪的外在显化。
若是这个人一朝富有,人们能说他如此汲汲营营只是为了吃上那盘好果子么?
若是这人拿的是不义之财,贪赃枉法,难道果子是那罪魁祸首吗?
何其荒谬的道理,果子若有灵性,只怕觉得被这样的人觊觎是一件晦气事。也不会真的有人因此埋怨那果子不该生的那么好吃。
这么简单的道理,换做是人身上,就被各种歪曲,混淆视听。
侍卫三言两语间,将溪濯从事件本身中摘了出去,淡化了他的存在,让如此冤孽和沉重的罪恶落在了溪宁身上,仿佛一切是因她而起。他见溪宁有所迟疑,立刻提高了音调,“如果你不悔改,弃暗投明,那你怎么能对得起这万千的冤魂!”
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诱惑。他利用溪宁的善良给她制造了一个笼子,她唯一能出来的办法……
“夫人”,秦行空捻着她的长发,“我们摒弃前嫌,和好如初,好不好?”
溪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清明,见她没有反应,那侍卫装扮的人上前一步,他通身带着清幽的香气,瞬间让溪宁放松下来。
她对上秦行空那饱含深情和包容的眼神。
她轻轻眨了下眼,良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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