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公主病的愈发重了。】
不知是谁授意的,这消息不出五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公主思念过世的丈夫,整日在秦府以泪洗面,不愿意出门见客。就连秦府上下的奴才也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位温柔贤惠的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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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成疾?亏他们也信。”秦溯身边的亲信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自从溪宁公主秘密前往相府,又混进宫去被皇帝扣下,自家主人的脾气是愈发暴躁了。
对于秦溯来说,一边是养育自己成人的义父,一边是情窦初开时的心上人。心上人有嫌疑成为谋害义父的凶手,叫他如何在这些纷杂中自处?
秦行空对他有恩,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将事情的真相查的水落石出。在此之前,他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倾慕着溪宁。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克制不住地去关注她的近况。
自她入宫,便彻底断了联系。她究竟为何被留在宫中,圣上又为何说她是思念义父才至重病不起?
秦溯这边如何摸不到头脑自然无旁人知晓。
皇宫,重华殿。
溪宁的手脚都被套上了黄金做的镣铐。她身边没有亲近的奴婢侍候,宫中内外又被禁军把守。其实就算没有这样的束缚,她也绝没有可能逃离这个幽禁她一生的地方。
可溪濯一旦动起怒来,便一定要从最对手最薄弱的地方加以对付。
他从未苛待过自己的妹妹,但是他用最好的吃食,连绵的云锦,黄金的锁链来无声无息地告诉溪宁——她只是他笼中娇养的一只金丝雀。
无论她作出怎样的努力,翻出多大的浪花,他都有办法将她的自由握在手心。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溪宁在华贵的宫中住着,虽然那日呛了水、受了风,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她似乎并没有被这些无聊的把戏所刺伤。
王皇后在那一日后也是受到了溪濯的训斥。可是她终归是皇后,溪濯虽然愤恨,但是到底顾及着她母家的权势,重拿轻放了。
眼见着【溪宁公主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她带上了一群随从太医和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等,打着关心公主的名号,浩浩荡荡地去了重华殿。
溪濯吩咐守在门口的御前之人老远见到是皇后娘娘的仪架,忙打发了一个小的,“快,去找周奇公公。”
然后慌忙整理衣着,眼观鼻鼻观心。
等王皇后的人到了宫门口,便见到了恭恭敬敬迎接的侍卫们。
“你们倒是乖觉啊?”她坐在轿撵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试图装作无事发生的禁军。
“皇后娘娘言重,侍卫们都是奉皇上的命令。”领头的灿笑一声,“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听说公主病重。放在民间,本宫算得上公主的嫂嫂,哪有不关心的道理?”
云洲的民风是婉约的,不像塞外一般粗犷彪悍。若是谁恼了性子,也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只要淡淡地反问几句,那种没由来的挑剔便从字里行间里流露出来了。
皇后一连两个不容质疑的问话,侍卫也不好再阻拦什么,默默起身让路。
王皇后提起裙摆刚想踏入内殿,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突然跪伏在地上。对方身材纤细,但看得出是一个男人,又穿着宫中的服装,王皇后只当是伺候溪宁的下人,
“拦着本宫作甚?本宫来探望你的主子。”
那跪在地上的人影听到她的声音怔愣一下,但是磕头的动作没有停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侍卫连忙上前打了个圆场,公主入宫身边无亲近之人侍候,这奴才是内务府奉命拨来照顾公主起居的。只是天命不佑,竟是个哑巴。
“哑巴?”
王皇后皱了皱眉,有些压不住烦躁,“皇上知道你们如此作践公主吗?”
侍卫诶呦一声,“您可是折煞奴才们了。”
原来这奴才是后天才成了哑巴,据说一切为太后娘娘梳过头,是难得稳重手巧的人。皇上见他可怜,又怕多嘴的下人平白扰了公主清净,这才得意恩准他在重华宫侍候。
王皇后听罢,没有作声,径直想进入室内。结果那哑奴虽然没有阻拦她,却还是拦下了太医侍从们。
人要是不通情理起来,可比牲畜难沟通的多。哑奴不会说话,也不上手,就是卑微地磕着头一步不让。
侍卫尴尬地想逃跑,却还是帮忙解释了一句,“许是皇上有指定的太医照料公主,他谨慎些也未尝可知。”
王皇后抛下那一大堆人,才在百般阻挠下见到了溪宁。
她坐在床榻上,毫不避讳地将那些镣铐就放在明面上。
内室的门敞着,哑奴和侍卫们就站在门外。她们二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记录下来,汇报给他们的主子。
王皇后犹豫片刻,“公主病重,可要保重身体。说句不中听的,您要是悄无声息的病死了,就真的无人能去和亲了。还请公主为了云洲大业,多多小心。”
“另外,公主出事,最难过的怕也是秦家上下。”
因为外人在场,她无法直接同溪宁商议对策。她这番话,便是要告诉溪宁,溪濯已经发了疯,下定决心让溪宁“病死”在秦府。
这样一来,就能阻止她去和亲。
王皇后想说明的还有一点,“公主死在秦府”,这样一个绝妙的罪名足够让溪濯借这个由头再整治秦家一回。
到时候,溪宁便再无外援,只得束手就擒了。
美人恬静地坐在床榻之上,她听了王皇后的话,没有惊慌失措,像是早已知道今日境况一样抬眼望向了窗外。
“我病重,无法亲自料理秦府。”
她叹了口气,像是拉家常一般说到,“夫君去世后,我在秦府管过几回账,东街有几家同边塞又商贸的店家迟迟没有交上月租。”
美人轻轻笑了一声,她的神色若是明媚起来,便叫整个室内都亮堂不少。
“我病的要死了,但一时半会还会拖着。唯一担心的就是秦溯那孩子。他从小舞刀弄枪,不知道怎么管家。若是皇嫂有心,不如帮我去看看那几家不安生的铺子。”
她想了想,“我记得快要入冬了,他们去年带了一些草原上的小敖犬来,也是十分有意思。”
王皇后虽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溪宁在这样的关窍一定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所以王皇后决定亲自去那几家铺子看看。
她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干净利索。临走前,她和那个哑奴对视了一眼,对方让她平白无故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王皇后没有多想,午时就带着侍女匆匆出了宫。
刚一到东街那几家铺子跟前,就有人把一只血淋淋的小狗丢了出来,她吓了一跳。侍女忙挡在自家主子身前,“你怎能这样?惊扰到过路人可怎么办?”
王皇后穿着便装站在侍女身后,她的视线轻轻扫了地上的小狗一眼,那狗浑身生满烂疮,竟然已经失去气息多时了。
店家也是在气头上,但是仍客气地陪了声不是,接着打开了话匣子,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皇后听了一会这才知道,每逢十月十一月份,就会有狄戎的商人将一批草原上才有的敖犬幼崽送到京中来,而这些狗中竟有大半都是病狗。
这些病狗在草原时看不出来,到中原呆了不到月余就会咽气。
云洲的掌柜气急,找狄戎那边的人理论,对方也颇为苦恼,“我也不想瞒你。可耐不住底下人鼓动,这狗每年就下那么多崽子,总有病的弱的小的。若是全给你好狗,就要用他们准备自留的狗送出来…”
听到此处,王皇后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溪宁并不着急不是因为她有办法摆平溪濯。而是自己啊有适龄女儿的重臣们会绞尽脑汁逼迫溪濯在“溪宁病死”前将她送出去。
让一个“将死”的公主代替他们的女儿前去和亲,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溪宁下的是险棋,但却把溪濯逼入了进退两难之地。溪濯替溪宁“抱病”,那趁着“未死”,会有无数人希望她直接嫁到狄戎,发挥为数不多的价值。
她若是“好转”,那溪濯更没有挽留的借口。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一个溪宁公主。
她眼见这些计划想必没有遗漏,终于松了口气,准备返回宫中。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又看到了那只遍体鳞伤的小狗。
此时细看,却发现它并非是病死的,真正致命的伤在喉咙。
“啊,不能让这畜生再让别的狗染上病。”
掌柜的注意到她的疑惑,毫无怜悯地解释道,他们经营这样的行当,见多了这样的事。
王皇后忽然想到那个哑奴,他方才从未露出面容,用一些粗布胡乱地包裹了一下,显然是临时慌乱的做法。
若是面容有恙,必然不会这般仓促。想起对方突然慌张出现,一定是在无人处裹了脸才现身。既然不是掩盖丑陋,一定是为了不被人认出。
她想起临别时对方那个凄厉的眼神,和脖子上隐隐约约被挡住的疤痕——
她平白无故出了一身冷汗。
溪宁公主让她来这家店铺,究竟是为了让她安心前期的筹谋不会受影响,还是也要借着这狗的样子暗示些什么?
公主她现在,真的还平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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