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就静静地枕在男人的膝上,她想起小时候,如果稍长她几岁的哥哥生气了,她便用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求和。
——她一向是惯会利用自己的容貌的。
美丽的人儿轻轻扬起脸,她笑的纯洁又无辜,“宁儿不喜欢他,太聒噪了。”
溪濯缓缓撩开她被鲜血粘在脸颊上的发丝,目光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活在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合你的心意。”
他看着已经被简单收拾过的大殿,方才横躺着的人已经被用一席草帘卷走了。那怜人会被扔进乱葬岗,任野狗分食。
天子探究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人,她的发,她的颈,她的笑颜。
“宁儿什么时候认识的他?”
“也许是两天前,也许是五天前…”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我一共入宫七日,总不能是八天前。”
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却无端地叫人觉得难缠。
“才认识不过几日,便喜欢得要赏东西了?”天子没有提发簪的事。彼此却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震怒。
这对于九五至尊来说是一种蔑视、一种挑衅。
但始作俑者却愈发大胆起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皇兄怎么无端这般小气。”
话音未落,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掐住溪宁的脖子,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气量小有时无伤大雅,胆子太大会引来灾祸。”
溪宁非但不怕,她还咯咯地笑出声来,“溪濯,你残害父皇,圈禁母妃,杀害忠臣,如今还想对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不容于世的行径。你扪心自问,你日日夜夜坐在神佛身前能否安眠?”
她的声音凄厉,每说一句眼中的哀痛就又深上一分,她痛骂溪濯,但字字句句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扪心自问,设局复仇,秦行空暴毙,不惜利用秦家义子的感情达成目的,这桩桩件件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知道。而她做现在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打消溪濯的猜忌。
“你恨朕,所以便找了这么个下贱的东西来气朕吗?”
仿佛终于被激怒,男人挥手招来御前侍卫,“来人,溪宁公主殿前失仪,禁足重华宫,无诏不得外出!”
——好哥哥,你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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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戛然而止一片狼藉的宴会,天子轻轻闭了下眼睛。
他在一片寂静中对无人之处开口,“她初入宫那日,朕便觉得以她的性子做不到那样隐忍。今日她冲动行事,倒是有几分从前的影子。不过你们切不可放松,盯紧她从前的人,不许他们接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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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
觉得晦气的太监们匆匆将草席扔下就走了,都是做奴才的,他们见不得别人有这样的好命受到贵人的青眼,
而这成连也是够倒霉的,怎么蠢的将东西直接带到殿上,自己白白丢了条性命。和他私通的贵人却没被发现。
这年头,都是主子犯错奴才遭罪啊。
他们的怨念暂时无人可知,却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受入眼底。
带着斗笠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荒郊,他身后的人将还有半口气的怜人扛了起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想报仇吗?”
当然没有回应。
他扫了眼怜人已经没有意识的脸,嫌弃地擦了擦手,又看到那个耸人的伤口,皱了皱眉头。
——夫人,你摆脱我之后怎的过的如此狼狈,杀人这样的事还要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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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宁被毕恭毕敬的侍卫们关进了重华宫。
她望着愣愣地合枝,揉了揉鬓角。
“怎么,傻了?给你家主子换衣服哇。”她语气轻松,尾音拖长仿佛在撒娇一样。
如果不注意看,根本无法注意她指甲缝中干涸的血渍。
她扑进合枝的怀里,就像是从远方赶来的精怪,如此憔悴,却说不出的美艳。
钟韵之为了揭发王皇后和怜人的奸情,故意偷了王皇后的首饰藏在那怜人的身上,故意设计在溪濯面前掉出,只为了让王家再无起死回生的余地。
皇后的首饰多为名贵的珠花凤钗,平日若是被盗,一定难以掩藏,钟韵之的侍女便在一盒金玉首饰中挑了个最朴素的银饰。
那银饰,便是入宫第二日溪宁赠与王皇后的。
“可是,公主如何得知皇后娘娘一定会将那银饰妥善收好呢?”合枝一边给主子擦洗身体,一边忧心仲仲地问道。
——若是王皇后没有将那银饰放在首饰盒中,钟韵之的侍女也不会将它误以为是王皇后的贴身物件偷走。今日主子的计划,不就……
“我不知道呀。”
美人懵懂地眨眨眼,“她若是收好了我送的东西,我就保她一命。收不好,就没办法啦。”
哪怕事情不这样顺利,她也有千万种方法让溪濯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脾气焦躁,凡事写在脸上的公主。
溪濯今日暴怒,是因为他以为簪子是溪宁赠与怜人的。改日他若是发现簪子丢了,或是听说它被送与王皇后了,都会认为是溪宁的挑衅。
“宫中这么多人,只有那个钟家的妹妹,蠢起来最合我心意。”溪宁合掌,满意的点头,小模样让担惊受怕一晚上的合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奴婢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故意让皇上觉得您的脾气并无改变呢?”
溪宁此时已经合衣躺在了榻上,“好合枝,我不想呆在这了。要不是秦溯突然回京,我现在已经在缘阳山的佛寺中饮茶了。”
“有人想用他拖住我,我只好继续回来当我的废物公主。可若是我性格大变,溪濯必定会起疑心。我便只能再装疯卖傻忍两天。”
美人苦恼地皱起秀气的眉毛,“这人平白无故给我添了这么些堵,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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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虔诚的美人静静跪在佛前,默念着经文,她被禁足已有半月。有人进来轻轻跪在她身旁。
“公主,圣上请您过去。”
来人似乎知道新帝有多么看重这个庶妹,紧张地声音都在颤抖。他悄悄抬眼,发现美人的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念着佛经。
等了一会也没见答复,那太监鼓足勇气,又一次开口,“公主……”
却被溪宁突然起身的动作惊住,将催促的话语吞进了肚子。
公主的心情不知是好或不好,没有将半分眼神落在小太监身上,,自顾自地提起裙子走了出去,那太监跪在原地愣了半刻,才如获大赦般紧跟着美人离开了西暖阁。
唯一的生人走后,诺大的佛堂静谧的有些诡异。
佛不拒世人,礼佛的屋中大门一向是不关的。
穿堂寒风吹过,翻动起公主放下的书,露出扉页,
——《往生经》。
若是白日负责帮忙诵经的小沙弥此刻在场,便知道她手边的经筒已经转了三圈。——她念了三次,给三个人。
溪宁听着渐行渐远的钟声,鼻尖仿佛萦绕着散不去的香火味。她黄昏时诵经的习惯在秦府时便有了。她想修佛,秦行空就专门给她建了个佛堂。
先帝驾崩那日,她久跪在佛前不起,下人劝不动她吃饭,又担心她的千金之躯因此损伤,便请了秦行空来。
那男人当时也是默默走进佛堂,跪在她旁边,他似乎低声说了什么话,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溪宁的脚步顿了一下,秦行空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夫人是在拜佛?」
「还是在拜自己的?」
她那日未曾答复,如今两人已经阴阳相隔,她心底那句警告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秦将军,你不该这样多管闲事的。
小太监紧紧跟着美人,仔细地瞧着路过的每一个人,生怕对方冲撞了公主。不过一路上倒也没发生什么,只是有个不长眼的宫人为了回避,失手打翻了一盘果子。公主好心,帮她捡起了几个。
小太监心中犯嘀咕,
——这公主并非像传闻中那般偏激骄纵,怎么师父非要让我寸步不离地看住她…
溪宁看着手中的字条,
【亥时,梅园。】
是魏禧还是…?
她面色如常,却默默把纸条收好,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将其吞下,小太监转过墙角,看着公主默默向前走着,没有看出一丝异样。
她走过年少时无数次经过的宫巷,如今心境却大有不同。她心中思绪翻涌,她看了眼已经没入远方地线的红日,心下有了定夺。
乾春殿,
新帝正在用膳,见她进来也不曾先开口说话,沉默地招手便有宫人加了一副碗筷。显然早就听从了旨意。
溪宁还是垂着头,但如今却显得不那么瑟缩了。仿佛是被圈养的小鹿忘记了猎人的折磨,在一丁点温柔面前就壮起了胆子。
“怎么,不合胃口?”许是她一动不动,溪濯眯起眼睛,狭长的凤眼中有凌厉的光,他没有追究那天夜里的事,不代表他容许溪宁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他迫切地想要骄傲的美人向他展露出顺从。
“你喜欢吃什么,朕命人给你做。静修许久,你也清减了。”溪濯压下怒火,语气尽可能地温柔,父皇、秦行空都已经死了,再没人能阻止他。
他可以耐心容忍溪宁的小脾气,和那些胡闹,但他要让溪宁明白,他能给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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