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被身后的贴身侍女扶住,她藏在袖子中的手在微微颤抖,在场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情败露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
穿着华美凤袍的女人扫视着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她在猜测,在赌,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置她于死地。
——是溪宁公主……?
——还是……
溪宁不知道王皇后心中的波涛汹涌,她坐在看好戏的最佳位置,眼中满是戏谑,看着怒火中烧的兄长拷问皇后的小情人。
——我的好哥哥,你是不是很生气呢?你堂堂天子,多年真心却不如一个奴婢。
美人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
她微微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笑意,脸色苍白,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一头受惊的小羊。
她这番作态,更让溪濯愤怒不已。
——果真,是你?
他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挥手遣散了位份低的宫妃和下人。知情的人便知道他这是要处理这一桩宫内腌拶了。
跪在殿中的怜人原名成连,是云洲南部生人。因着是家中长子,身后有三个弟妹,家中父母不得已才将他送进了宫。
他来的时候太小,净身的师傅见他生的白,又听闻他的身世可惜这条小命,犹豫了片刻将他送去了乐坊。
旁人都说他是有福气的长相,可是从来也没落的什么好,被父母送进宫辗转多年,做着最下等的乐伎。
或许,他也是好命过的。
那日在皇后殿中,他同往常一样给这种神仙般的大人物起舞助兴。她生的那么漂亮,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呢?
他从来没见过像皇后娘娘这样金贵的人物,她就靠在座上,径自斟酒,也叫他渐渐看得痴了。仿佛魂魄被分成两半,一半是理智,在卖力地歌舞;另一半确是自幼哀戚的情感,不由分说地让他不断地看向高位的女子。
他有时有一种幻觉,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被酒色与权力困在这四方天地中的可怜人。
一舞毕,没有了缠绵的丝竹声,他的血也渐渐冷了下来。心中颇有些自嘲。
——心疼皇后娘娘做什么,我这样低贱之躯,怎么可能靠近她,怎么配心疼她?
可是上天偏偏在最不该给他福气的时候让他有了好运,那醉眼朦胧的贵人竟在他离去时差人叫住了他。
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一辈子命运的转折,也是他在无数个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心心念念的一句话。
她说,“长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成连。”
“哦,好名字。”女人虚幻的面容和眼前高位上的帝王重合,只是她曾经的语气是轻快的,眼前人的语气,仿佛要将他抽筋拔骨。
他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恨意,一股从他出身泥沼就苦苦压抑的恨。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便什么都有,他不过是触碰了一点点,便到了今日的境地。
“若是有骨气,便说出那人的名字,朕便不杀你。”
——看吧,你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懦夫吗?
高大的帝王站在台阶之上,漠然俯视着瘫软的怜人,他冰冷的视线投向溪宁,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美丽的公主沉默地坐在原地,她似乎对一切并不关心,只是握紧酒杯的手出卖了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王皇后的脸色已经惨白到极点,她知道成连对自己有几分喜爱,可更多的是对权势的攀附。她从不觉得,这个人会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一切,哪怕她对此有一丝期望…
她看着神色冰冷的帝王,心中绝望,
——陛下不知这簪子是谁的,我也从未示于人前,若是成连咬死不认,我们彼此还有条活路,若是他说出我的名字,我们都必死无疑。
她没有注意到溪宁和溪濯之间的暗流涌动,视线紧紧盯着下方的怜人,希望他不要那么蠢,相信眼前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会杀死的男人。
可是她终究要失望了。
——如果我不说,事情败露,皇后娘娘也许不会有事,可我一定会死。若是我说了,陛下答应会放过我的,他答应了,兰若,你别怪我…
他翕动了一下鼻翼,轻轻开口,“这东西,确实是奴婢从一位贵人那里拿到的。奴婢,奴婢和她——”
王皇后彻底绝望,赤红着眼睛盯着这个自己爱过的男人,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再也不愿醒来。
“是谁?”天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邀功一般地,怜人张开了嘴,“是……”
在合枝和御前之人的惊呼声中,怜人捂着冒着鲜血的喉咙,大口喘气。他的眼神圆睁,透露着惊恐,死命地在地上挣扎。
怎么会?怎么会?
他生命中最后一眼,看向了王皇后,他想请她救自己。但是却被一个曼妙的身影挡住,他看到溪宁公主握着那根簪子,站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渐渐灰暗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这一次他的血真的凉透了。
王皇后听见惊呼,下意识地睁眼,却被眼前景象震惊地无法开口。
溪宁公主穿着那身素白的衣裙,此刻已经被溅上了鲜血。她的动作快到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当众扎穿了怜人的喉管。
她艳丽的容貌终于有了血色,却不是她自己的。她就像是从地府走出来夺人性命的殊色厉鬼。明明看起来那样娇弱,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她的容貌经历过鲜血淘洗过后透着诡异的美,不似从前一般温婉明艳,却像一柄锋利的刀。
滴滴鲜血滴在大殿上,大团大团地晕开,被猩红地地毯全数吮吸。
美人笑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甚至产生了回音。她手一松,把簪子丢在了地上,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她的眼神渐渐温和下来,仿佛一只顺从的伥鬼,默默跪了下来。
她将头放在兄长的膝上,用清晰且毫不颤抖的冷静嗓音说,“宁儿好害怕,让他们都出去吧。”
合枝被冲上来的御前侍卫架走,王皇后也被侍女搀扶离开。
她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只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公主会在这个时候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帮助她。但是这个恩情,她记住了。
在离开殿门的时候,尊贵的皇后娘娘再也没有看向那具横死的尸体。她是皇后,和一个怜人没有任何关系。
——哦,是个好名字
——成连,成连,价值连城
可惜他没撑得起这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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