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雷奈克医生拉起小瑞尔威的上衣,这孩子身上有些水疱已经开始干涸了。病程比一般的天花要快很多,而且他也没有再发烧,只是全身瘙痒。
天花晚期的病人会有肌肉酸痛、呕吐等症状……
小瑞尔威看着床边的医生先生眉头紧锁,自己的病是好不了了么?他眨眨眼,医生先生把他的手都缠上了绷带,为的就是防止他挠痒。但是医生先生不用这样,他能忍得住的。
雷奈克整体看看小瑞尔威,前胸和后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水疱和红疹,脸上也有,但是四肢比较少……他记得天花病人的红疹可是全身密布的。他拿来一张白纱布,隔着纱布捏了捏小瑞尔威的手臂和肩膀“感觉疼吗?”
“不疼。”小瑞尔威摇头。
雷奈克叹气,如果有其他医生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跟同行讨论。
“医生先生,请问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呀?”小瑞尔威没有安静的性子,他困在病房里已经天了。孩子快憋疯了。他好想去田野里抓蛐蛐抓蝴蝶,他还好想画画……
“医生先生,请问您有纸笔吗?废纸和炭笔就行。”小瑞尔威不抱什么期待。
他平时画画几乎没有用过一张完整的好纸。因为奶奶行动不方便,他什么活都干。他最喜欢的是卖报纸的活,有些大人看完就扔了,他就把报纸捡起来收好。平时他就是拿着扫烟囱得来的炭块当笔,在报纸的空白角落画画。
“嗯?你要纸笔做什么?”雷奈克想想自己还有挺多空白信纸的,因为医生就他一个,而主教先生给医院的拨款丰厚,他一个人用好几个人的物资。
“我、我想画画。”小瑞尔威抓着床单有点不自在,因为他把自己会画画当成秘密,从来没有跟外人说。
“当然可以,我给你拿来。”
“谢谢医生先生!”
雷奈克还给小瑞尔威带了一块文件板子给他垫着画。小瑞尔威第一次见这样多白花花的干净的纸,还有铅笔!他是在做梦吗?他捧着铅笔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医生先生您太好了!”
雷奈克看到小瑞尔威泪眼汪汪的,顿时手足无措。
“医生先生,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小瑞尔威举起手擦擦眼泪,发现自己手还缠着绷带。“医生先生,我可以解开绷带吗?我只画画,绝对不抓痒!”小瑞尔威举起手。
“抓痒可是要留疤的。你不想变成丑八怪吧?”雷奈克给男孩解开双手的绑带。
“保证不抓!”小瑞尔威敬礼。
雷奈克在旁边守着小瑞尔威看了一会儿,觉得男孩不会乱动后去看其他病房的人了。小瑞尔威松了一口气,大人在旁边监工,孩子总会不自在的。他第一次用这么好的东西,都不知道该怎样下笔了。他呆呆地看着纸笔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一笔。
雷奈克巡完房后更加感觉这男孩得的病不像天花,但他在医院里实在找不到人商量这事,只得一个人走在门厅喃喃自语。
“嗯?不是天花?”杜布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雷奈克吓了一跳,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杜布瓦摊摊手“您想得太投入了。”
“您怀疑那孩子不是天花?”杜布瓦刚去院子里把所有人的昨夜换的床单洗了一通,他现在特别体会到嬷嬷的辛苦。他一边说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手。
雷奈克见他听到了也不瞒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通。
“嗯,这么说确实像水痘,不像天花。诶,雷奈克先生您得过水痘吗?”杜布瓦摸摸下巴。
“应该是得过的,我儿时身体不好,童年过得昏昏沉沉的,大病小病都得了一遍。”雷奈克叹气。
“我记得我得水痘的样子,那时候我母亲也是以为我得天花了,还在骂英国佬的牛痘不管用呢。”杜布瓦忍不住笑了。他得水痘怕痒,老是忍不住抓,于是他父亲就用棉布带子把他的手脚捆在四根床柱上。他比划了一下,形容自己就像摊开手脚待宰的小猪。
“……”雷奈克没心情玩笑。
杜布瓦见状也收敛了“确实,如果这样一直锁着医院不是办法……”都关了三天了,他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拖地洗衣做饭的活大多都是他干,他比在教士所上课还累。
“我去看看那孩子。”杜布瓦决定去看看小瑞尔威。
他一进病房就看到小瑞尔威坐在病床上,低头很认真地在画些什么,床边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正好可以照亮房间。
“先生您好!”小瑞尔威发现来人不是医生,很有礼貌。
“你好,瑞尔威,叫我杜布瓦先生就行。”杜布瓦凑过去看他在干嘛,不管是天花还是水痘,反正他相信天主庇佑自己不会被传染。
“哇哦!你会画画!画得这样好!”杜布瓦惊叹。他看见纸上画出了这个房间的布局,还有一些窗外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杜布瓦心想这孩子未来不做画家可惜了。
“谢谢您,杜布瓦先生。”小瑞尔威放下笔,他第一次听别人这样夸奖他,不免害羞。
“我看看你的背。”杜布瓦没忘正事。
他拉起男孩背后的衣服,他观察了一会儿。他想到之前学校组织学生们走访教区,他在一个村庄见过天花病人。不一样。杜布瓦记得那个天花病人全身大大小小的脓疮不断,人脸已经看不清原本面目。他又看了看男孩的脸,脸上有零星的水疱,皮肤泛红……
确实不像天花。
“你先自己画着,千万别抓痒。”如果是水痘也不能抓。
“知道了,杜布瓦先生。”小瑞尔威想自己真能忍。
杜布瓦出病房找到雷奈克“我也觉得不像天花。”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水痘。”
雷奈克紧抿着嘴没有立刻说话,水痘和天花的症状太相像了,一直很难区分,误诊是常有的事。其实他心里已经相信孩子的病不是天花了。如果是天花,按那恐怖的传染率,孩子的奶奶一定会出现症状,但是没有。
他决定问一圈是否大家都得过水痘,如果都得过,那么只用隔离小瑞尔威在病房,医院也可以重新开张了。
“不是天花?那太好了!什么?水痘?我们都得过。”两个修女对视一眼,她们憋在病房里太煎熬了。
“我的孙子不是天花?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小瑞尔威奶奶又跪在地上祈祷,她听到杜布瓦的话后在胸口画着十字。“我可以见我的孙子了吗?”
“您有没有得过水痘呢?”
“什么?”小瑞尔威奶奶不懂。
“水痘,呃就是,像您孙子那样全身起红疹的病。”
“……好像有吧?记不得了。”小瑞尔威奶奶年纪大了,即便是儿时得过她也不记得了。
雷奈克沉吟了一会,“您可以见孙子,但是必须戴好口罩,也别太亲近他。”
“谢谢医生!谢谢!”小瑞尔威奶奶又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雷奈克和杜布瓦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
“我现在可以去看孙子吗?”小瑞尔威奶奶拉着医生衣摆。
雷奈克怕老人家见到孙子又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可以,但是先带好口罩。”他要全程跟随,再出一个感染患者可不好。
杜布瓦自己去敲朱诺安的门。“zhu小姐,我来收作业了。”
“啊?还没到午饭时间呢!”朱诺安坐在床上哀嚎,她才开始写啊。她还是爬起来一脸死气地开了门。
“您才给我没多久!”朱诺安挥挥手里的纸,让杜布瓦看上面空白一片。
“嘿!别不高兴呀!”杜布瓦笑嘻嘻的。“我来通知您好消息。”
“不是天花?”朱诺安抢先一步说。
“您猜到了?!”杜布瓦顿感挫败。
“不是,对于我来说,好消息只有这一个。”朱诺安想在现代隔离好歹有手机有互联网可以娱乐娱乐,在这时候隔离屁都没有,还被关在房间里写作业,天天抽测。她实在受不了了。
“我们猜测应该是水痘。您得过水痘吧?”
“嗯得过。”打过水痘疫苗。朱诺安想自己现代人的身体面对老病毒终于有点用了。
“隔离结束了?”朱诺安满怀期待。
“雷奈克医生决定先解除内部隔离,等一天观察,如果病人病情好转就开放医院。”杜布瓦如实说。
“理解,我现在可以出门了?”朱诺安自觉戴上口罩。
“您先把作业写好。”杜布瓦指了指她手里的纸,然后……“现在,请您用法语描述一下这间屋子。”他微笑。
恶魔的微笑。
朱诺安还是没逃过测试。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杜布瓦,虽然他绝对是个非常用心的法语老师,但是他也太严了,完全不如主教春风化雨。
这就是老师傅和徒弟之间的教学水平差距。
“盐事处告秃。”昨天朱诺安忍不住抱怨他给她安排的学习计划也太紧了,杜布瓦听到后如是说。
“严师出高徒。”朱诺安对墙翻了个白眼。
“您的语速太慢了,而且发音要从鼻腔和上颚发音。喝,喝,这个音。请跟我念dasahabre,ilyaulit……”杜布瓦毫不留情。
朱诺安面无表情地跟读。跟读法,永远滴神。可惜没有录音机。
“可以”,杜布瓦终于点头了,“您把单词填完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朱诺安决定晚上用中文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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