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阿让一连走了好几日没有停歇。他已下定决心,他不要再做冉阿让。冉阿让是邪恶的堕落的。
他撕碎了那张黄护照。他要开始新生活,他现在是个全新的人了。
他白日背着银器行走,夜里抱着银器睡觉。他早已偏离了去蓬塔利埃的路线。他在离开迪涅的日子里想了很多。“拿着这些银子,做个诚实的人”,主教的模样和声音日日夜夜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要去哪儿呢?他可以拿着这些主教向上帝赎回他灵魂的银子逍遥度日吗?他应该……他应该救济更多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深陷泥沼的人。他要做出一番事业,他可以带着成绩回报主教,也可以……他和她可以一起生活,他们可以组建一个家……冉阿让想起那晚迪涅的那户人家。
但是首先他要活下来。旧身份去了,新身份在哪?
我是谁?冉阿让扪心自问。
我已经不是,也不是冉阿让了,那我是谁?他想到了朱诺安那发音不准的jea,听起来像joh。她喜欢这样叫他,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就是joh。他抿嘴笑了一下。
但是直到走到里昂,冉阿让还没有想好他的新姓氏。他的父母都是最普通的贫农,他的母亲和父亲的名字也叫jea,而姓氏……他的父亲根本没有姓氏,人们叫他的父亲冉阿让,意思是阿让来了。而父亲死后,邻里就把这个名字给了他。
难道用母亲的姓么?马第?他想起因乳炎而死的母亲,内心摇头。
名字的问题放一边,接下来他要去哪呢?
年已经让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了。他走到驿站旅馆就在一旁静静地听别人的闲谈,人民的对话里总是酝酿着时代的浪潮。他入狱时,大革命余波未平,而现在波旁王朝又回来了。他在很多人口中都听到拿破仑的名字,一个意大利人居然曾是法兰西的皇帝?哦,今年月,他被流放圣赫勒拿岛了。
他害怕有警察追查他逃跑的路线,于是一开始尽量走偏僻的山区森林。但饿了几天后,他想这样实在不是办法,也许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去大城市。城市人流量大,开放又冷漠,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底层人的过往。城市就像影影幢幢的森林,像吞吃一切的漩涡,肮脏的人进去一搅也能干净地出来。
冉阿让进入的第一个大城市就是里昂。
他人生自由的年里一直生活在法夫罗勒。他本来以为法夫罗勒够好了,直到走进里昂。这个城市纺织工厂密布,街上店铺林立,行人也比其他城市多出好多。冉阿让第一次见这样宽阔的街道,这样拥挤的人群。
他一时有点头晕。
他走到街角,慢慢坐下来。这样的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流浪汉。没有一个人对他侧目而视,因为这条街上还有比他更落魄的存在。
街角边,桥洞下,多的是衣不蔽体的男女老人小孩。他们瘦骨嶙峋,伸着手向行人乞讨。
“新来的啊?”冉阿让只是想坐下来歇歇脚,马上就有一个缺了牙的、头发打结的老头凑了过来。
那老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壮实的汉子,啧,看来要么是混混打手,要么就是刚流浪的庄稼汉。冉阿让看着这个老头没有说话。
老头是干挖死人坟盗尸体的活儿的,他把那些尸体卖给医学院、卖给外国人,当然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是敲死人牙齿卖给牙医。他刚刚接了一个工作,那牙医要“活牙”,不要“死牙”,他不得已在街上找卖牙人呢。可惜这条街上所有流浪汉无论男女都卖了一轮牙,已经无牙可卖了。好巧不巧,他看到这个新来的。
“牙齿卖不啦?”老头凑上去想看看冉阿让的牙。老头在这条街因为卖牙的收入颇丰,其他流浪汉都赶着巴结他,他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这会儿也真是胆子大,直接用手掰开了冉阿让的嘴。
冉阿让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就被人捏住了。他一惊,拍掉了老头的脏手。
“哟呵,牙齿不错啊。”老人捂着手。只一瞥,他看到了冉阿让的上下两排牙。这个男人的嘴里居然没有缺牙和黑牙,长得算齐整,他今天捡到宝了。
“法郎一颗,卖牙齿不啦?”这样好的牙,老头转手一卖就可以卖法郎。
冉阿让皱眉,他不想理这个老头。他没有说话,径直站起来走了。
“喂!你早晚都得卖的!我这个价格别家你找不到!”老头喋喋不休跟着冉阿让。这是条大鱼,可不能让他跑了。
“法郎怎么样?”
“还不满意?法郎?”老头见冉阿让没有说话,以为他嫌价低呢。
“法郎最高了,你找不到更高的!”老头有点生气,新蛋子就是这样拿乔,他的牙迟早都会卖的。
“我不卖牙。”冉阿让回头看这个老头,他有点心烦但没有生气。然后他没有多看这个卖牙老头,快步甩开他走了。
“呸!好歹不知!”老头狠狠啐了一口,白花花的钱飞了。
……
冉阿让走在街上心烦得很,他要找到谋生的正经行当,不然刚刚的情况只会不断重演。
他路过了一家丝绸铺子,他透过玻璃橱窗看到那店铺明亮整洁,里面都是穿戴华美的妇人和绅士在挑选衣料。他脚步停在店铺角落,正好一辆马车停在这家店铺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个少女和一个妇人。
冉阿让听到她们在说,“小姐,就是这家店了。符合您的要求,他家的丝绸都是从中国来的,手工织的,不是咱这里的工厂货,纹样多着呢……”
他听到了“he”。他记得朱诺安说过,她来自he。他忍不住走近店铺看了看,橱窗里摆出来的丝绸展品像有自带魔力的光泽。冉阿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料,他完全不能想象它的触感。但是他看着丝绸,他的手心却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想到了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他手里,他想到他摸着她的脸颊和额头……他低头看看自己脏污的手,黑色的污渍沉淀在掌纹里……他就用这样的手抚过丝绸。
冉阿让抬眼看了看丝绸店铺的招牌,“leadar”,他抿了抿唇,然后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走进了一家旅店。他决定在这座大城市休憩几天寻找工作,再考虑去哪里安定。
“先生您的姓名?”大城市的旅店连身份证都懒得查,只要有钱就能住。
“joh·adelee”
现在起他叫约翰·马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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