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声幽幽如凤尾鸣筝,带着些许喑哑,像是琴弦因过度磨损携带的轻噪音,这本该是极为迷人的声音。但细品后却觉得似有一双冰冷的手拿捏住着自己的心肺,更被那语气中怪诞的嘲讽感给唬住了。
宁妙本在暗笑地看宁珠的丑态,冷不丁听着这么个声音,她心里一惊这朱禁城的规矩森严至此,也不知来者是何人,竟敢这般放肆?
众人默契地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十来个身着海棠刺花锦衣的侍卫们抬着座华丽的轿撵,每人都苍白僵硬如纸人,轿箱两壁栏槛雕镂金花,层层鮹纱的遮掩下,只隐约可见轿上那人像是染了胭脂一样猩红的嘴唇。
轿前引路的是个苍颜鹤发的老太监,伶仃消瘦,眼神里却闪着阴鸷的光。
当真是好大的架势。
“宁芊芊,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推我!”宁珠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她满身狼狈,妆也花的不成样子,一上来就尖叫道。
只是没等她冲到宁芊芊面前,就有人呵斥道“放肆,见到九千岁还不行礼。”
那老太监一扫浮尘,眼神从众官家小姐脸上碾过,他眼神里竟然也带着些许诡异的期待,像是期待着有人失态犯错。
果不其然,大多是官家小姐听到来人的身份,眼里皆是闪过惊恐。
京城何人不知东厂最擅长的就是严刑拷打犯人,手段血腥至极,便是没罪的,进了诏狱一趟,也都变成有罪了。
除了皇后和贵妃,其余人都惊恐地跪下。
宁芊芊也就恍惚了一会儿,她眼里闪过丝怒火,但还是顺从地跪下了。
哼,她上辈子可从来没跪过这人!
回想起刚才无意间瞥见的那人的容貌,宁芊芊不自觉地回想起七年后的薛怀玉。
那时候他还是这么一副雌雄莫辩的模样,因着那幅瑰丽的容貌,宫里宫外也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说他和皇帝的妃子□□后宫什么的。
仔细想来,这也不算是假话。
昭鸿帝晚年迷恋丹药,猜忌诸位皇子,薛怀玉作为东厂督主兼任司礼监掌印,深受昭鸿帝宠信,仗着皇上的宠爱,薛怀玉可谓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等到昭鸿帝驾崩后,东厂的势力已经在朝堂上扎实了根,任新帝如何出谋划策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皇帝都不忘了把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镇国公二小姐抢到了后宫,镇国公在夺嫡时站错了位,为了讨好新帝,赶忙把女儿送进了宫。
宁芊芊上辈子进宫后,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新帝起初特别宠爱宁芊芊,为了她,把三宫六院都抛在脑后了,后宫的其他女人都恨她恨得牙痒痒,但宁芊芊却并不欢喜,她又不是犯贱,恁地能爱上强迫自己的男人?
她冷了皇帝几个月后,皇帝也怒了,然后她的苦日子就来了。
那时候宫里还有皇后和贵妃,都是皇帝为了和薛怀玉抗衡娶进宫的重臣之女,宁妙那时只是妃位,但她很擅长鼓动别人,由于皇帝专宠,很多人对宁芊芊早已心生不满,她算准了这一点,开始挑唆皇后和贵妃为难宁芊芊。
果不其然,这两个愚蠢但嚣张的女人很容易就被挑拨了,大雪天,她们让宁芊芊跪在雪地上整整三个时辰。
她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毛病,一到阴冷天就刺骨地痛,痛得她脸色发白,痛得她想敲开膝盖骨顺着骨头缝一寸寸地揉。
最后宁芊芊活生生被冻晕了,醒来后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寝宫,屋里的地暖烧得很足,床边坐着个男人,昏黄的灯光下,他活像是志怪图册里吸人精血的艳鬼。
“哟,醒了?”见她醒来,床边的男人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他笑得古怪,一双大大的丹凤眼诡魅似狐。
宁芊芊向来不是受气的软包子,万没有以德报怨的心胸,见薛怀玉出现在她房里,也就琢磨了一下,立马就试探着向薛怀玉投诚只要薛怀玉能助她报复卖女求荣、杀害发妻的镇国公和强娶她的狗皇帝,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薛怀玉那时候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嘲讽什么,最后竟也闪过一丝似是伤感的情绪来。
他从宁芊芊的梳妆台上拿了盒胭脂,漫不经意地用指腹沾了点,然后仔仔细细地涂抹在宁芊芊苍白的嘴唇上,道“娘娘凭什么认为咱家就会帮你呢?这宫里讨好咱家的妃子多了去了,娘娘也不是独一份了。”
宁芊芊任由他涂抹自己的嘴唇,淡笑道“督主大人把芊芊从皇后宫里救出来,想必芊芊身上也有大人想要的东西,既是如此,这也是芊芊的福分,那芊芊何仿与督主放手一搏。”
听了她的回答,薛怀玉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依旧古怪地笑着,他很爱怜地用拇指蹭了蹭她的下嘴唇,他蹭了一指艳丽的胭脂,然后心满意足地摩挲上的自己的嘴唇,本就绯红的唇色因着这一涂抹显得愈发靡艳,浓稠地像是染上了鲜血。
宁芊芊靠坐在绣床,因为生病,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又脆弱,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泛着迷离的雾气,楚楚可人至极。
薛怀玉很突然地上了她的绣床,她一惊,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凑到她耳边呵气道“咱家听说,皇上啊,本来打算是以皇贵妃的仪仗接娘娘入宫的,结果让娘娘给拒了,娘娘莫不是想做皇后不成?”
他的气息冰冷地像一条毒蛇,在她耳边阴冷地吐着信子,让宁芊芊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只是听了这人的话,她细眉一蹙,强忍住不适道“皇后又如何?还请督主在私下里别叫娘娘了,进宫后,每一次和那个男人接触,我都恶心到几欲作呕。”
薛怀玉终究是满意地笑了,那笑声轻柔了很多,他抚着身下女人细嫩的脸蛋道“乖孩子。”
说着,薛怀玉突然抬起来她的下巴,涂抹着胭脂的唇就这样地印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像是反复舔舐后留下的暧昧的红痕。
在宁芊芊又惊又怒的眼神下,他笑得更加开心了“那这样,可觉得恶心?”
后来,她终是回应了薛怀玉。
不过却也不觉得恶心,一个太监,他能做什么?无非是做些偷香窃玉之事,有时候,还说不准是谁吃亏呢。
黄粱一梦后,再一次见到薛怀玉,她心里说不上来是怎么滋味,有点酸涩,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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