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那天,皇后娘娘专门派了马车来接镇国公的几位姑娘。
宁芊芊出门的时候,国公府的门口已经等了两个女孩了,是宁珠和宁妙。
“哟,你的疹子好了?我还以为是毁容呢,那天还闹到老祖宗面前,现在看,也没什么大事呀。”宁珠一见到宁芊芊,眼里就浮现出十足的怨恨和妒忌,要不要顾忌着宁芊芊的身份,估摸着,恨不得把腰间别的鞭子拿出来抽她一鞭子。
宁珠被云氏宠坏了,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又给了她为非作歹的底气,无论是出门还是家里,谁都惯着她,看谁不顺眼了,那马鞭“嗖”的一声就抽过去了。
宁珠一身烟色花罗纱裙,一双黑琉璃珠似的大眼,红唇饱满,精致美艳,只是那双吊梢柳叶眉显示出几分刻薄和狠辣。
宁芊芊摸了摸自己光洁白皙的脖颈,淡淡道“听说二夫人还在抄《法华经》呢,姐姐也不帮衬着你母亲一点,这可要给父亲大人过目的,多万字,这怕是得把手腕都抄肿吧。”
她说到“二夫人”的时候,还特意咬重了字眼,生怕不能提醒别人云氏的身份。
说着,宁芊芊蹙着眉头,一幅很委屈的模样,还抽泣了两声“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二夫人,落得她下如此狠手。”
绿芜安慰着宁芊芊道“小姐别难过了,左右老祖宗护着您呢,以后是万不会让您再受委屈了。”
宁芊芊点了点头,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道“嗯,老祖宗惯是最疼我的了,还好有老祖宗在。”
宁珠被她气得几乎是七窍生烟,雪白的俏脸涨得通红,指着宁芊芊的手指都在发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她一口一个老祖宗,一口二夫人的,屎盆子都往云氏身上扣,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云氏是个苛待先夫人女儿的恶人。
这时,宁妙打圆场了“大姐姐,二姐姐,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她是个温婉秀美的女子,一身一袭碧绿的翠烟衫,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插了一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在张扬的宁珠身边,她身上沉着温婉的气质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宁芊芊细细打量了一下她,宁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美人,被宁妙踩着在外面刷了不少名声,让人都暗暗道一个庶女比嫡女更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也难怪前世她能嫁给萧明煜,要不是最后宁芊芊横插了一脚,她还说不定真能如愿以偿呢。
不过,笑到最后的肯定只有一个人就是了。
突然,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想起那个人,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也就一瞬间,她就恢复了正常,她淡淡地扫过宁妙道“一直没仔细瞧瞧三妹妹,倒也没想得三妹妹已经出落得如此温婉贤淑了,这通身的气派,倒更像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说罢,她没管两人骤变的脸色,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不多时,车外传来了响亮的巴掌声,还有宁珠的咒骂。
也是了,宁妙母亲早逝,她跟着云氏讨生活,在宁珠身边伏低做小的,一个庶女,还不是宁珠想扇巴掌就扇的。
随着车轮的轱辘声,马车渐渐地驶进了朱禁城,大齐皇帝的皇宫。
这座金碧辉煌的朱禁城,处处可见的高贵从容,处处可见的风流毓秀,不知内情的懵懂少女争先恐后地走进她们以为的最富丽堂皇的温柔乡。
也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当你从朱禁城往外看时,看到的只会是四四方方的天空,任谁也翻不过这座朱禁城的铁壁高墙。
时光荏苒,朱禁城如今的主人是大齐的第四代帝王——昭鸿帝。
夺帝位,诛叛臣,定江山,且问千古功业何人能及。
昭鸿帝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和镇国公宁湛一起横征四海,扫平异族,他踏着皑皑白骨登顶至尊。
大齐一片繁华热闹,十里长街,人声鼎沸,这是昭鸿帝的功绩。
可是,皇帝终究是皇帝,比常人更加敏感多疑,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猜忌群臣,迷恋丹药,纵容宦官弄权,阉党权倾朝野,设有东厂和锦衣卫,监视文武百官。
东厂督主薛怀玉,兼任司礼监掌印,他是昭鸿帝最忠诚的一条狗,负责替皇帝刺探消息,罗列罪名,手段之残忍,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
犹记得有位官员在临刑前嘶吼着要皇上的圣旨,那督主只是摸着他的白猫轻嗤了一声道“你要圣旨?行吧,那咱家就替你写一份喽。”
最后是写了圣旨,用那人的血写的,只是写到一半,人就断气了,倒是让督主惋惜不已。
昭鸿帝对薛怀玉信任有加,甚至赐予了他“九千岁”的头衔,在他的帮助下,当年助昭鸿帝夺嫡的功臣,死的死,贬的贬,如今也只剩下镇国公和显国公两大国公府了,分别是昭鸿帝的妻族和母族。
镇国公的嫡亲妹妹就是如今昭鸿帝的皇后,育有太子。除了皇后,宫里还有个朱贵妃,显国公的嫡妹,也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育有三皇子。
太子和三皇子都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太子都快二十岁了,至今尚未定亲,皇上一拖再拖,总算是拖不下去了。
今年年初,宫里就有消息传出,说是皇后和各宫娘娘打算给诸位皇子们相看王妃了。
这场赏花宴就是皇后娘娘办的,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相看王妃。
御花园里,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和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使得整个花园既清雅幽静,又显得大气威严。
太液池旁设有座位,环绕着圆月型的水池,依稀坐着十来个妙龄女子,有泉水自假山间泄于青石之上,敲之铿然有声,别有一番趣味。
太液池边坐着的小姐们玩的是东晋文人最爱的“流觞曲水”将斟酒的即觞放入溪的上游,酒杯沿溪水而下到另一名行令者手中,行令者喝尽杯中酒并乘酒兴作诗作词。
因着今个儿是赏花宴,在座都是女子,因此也就是就花作词了,觞里盛的也是新酿的桃花酒。
宁妙虽然坐在宁珠旁边,却是偷偷地用眼神轻瞟不远处的宁芊芊。
这会儿刚好轮到宁芊芊作词,只见她动作优雅地从池中捞出觞,稍稍沉吟了下就做出了一曲海棠令,立意不算突出,胜在辞藻实在是清雅,亦是引得众人一番赞叹。
宁妙却是感到有些奇怪,这和她往日的水准差的有些大呀,细想一番后也了然,娘娘们估摸着也不会喜欢太出风头的。
宁妙对家里这个二姐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平日在国公府里,她除了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外,大多数也就呆在自个儿院子弹琴作画看书的。
她生了一副千娇百媚的好容貌,却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这入得了她眼的,那是对着人撒娇痴缠都不怕害臊的;入不了她眼的,你在她眼里跟路边的小草石头也没什么区别,任别人如何谄媚讨好也换不了她一个正眼来。
至于像宁珠这样非要凑到人跟前讨嫌的,那她也会不留情面地在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前儿个二夫人做的事她也听说了,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她也理解二夫人的心态,宁芊芊长得好,性子也比宁珠讨喜,皇后娘娘是想亲上加亲选宁家的女孩给太子做正妻的,两相比较后自有取舍。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皇后娘娘要宁芊芊过去的吩咐。
宁妙听到旁边的宁珠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旁边有人说酸话“凭什么皇后娘娘就叫她一个?”
“谁让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有本事,你也投个好胎呀?”
在众人羡慕和妒忌的目光下,宁芊芊跟着领路的宫女来到了皇后娘娘的仪仗前。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少女一袭散花弄蝶石榴裙,脸似桃花放蕊,眼如秋水含情,身姿窈窕纤细,请安的动作优美到了极点。
皇后娘娘暗自点了点头,礼仪是极好的。
“来,让本宫看看。”皇后露出和善的笑容,冲她招了招手。
宁芊芊莲步轻移到皇后跟前,皇后先是拉着宁芊芊的手看了看,很好,细皮嫩肉,柔若无骨,然后又看了看脸蛋,顿了顿。
贵妃一瞧就知道皇后心里在想什么,笑道“哟,瞧这宁家姑娘,光从模样上说,臣妾看了那么多家闺秀,也就宁小姐最为美貌,这怕是宫里的宸妹妹都比不过的。”
皇后收敛了笑容道“宸妃妹妹是长辈,哪是能比官家小姐比的。而且,这光是有美貌还不够,最重要的还是品行。你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宁芊芊回道“十六岁了,跟着女先生上过几年学,刚念完《四书》。”
贵妃道“读了这么多书呀,这书是要念的,文墨不通可不行,只是读的多了,这心就杂了。”
宁芊芊微微抬起头,看了皇后一眼,只一眼她就低下了头,脸微微红了,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道“爹爹常说,他自个儿不通文墨,皇后娘娘却是才高八斗之人,让臣女多向皇后娘娘学习,只要苦心学习,就一定能成为品德高尚之人……”
贵妃娘娘脸色微变,还是强笑道“瞧这小嘴甜的。”
皇后娘娘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年轻时也有才名,可惜再有才,这皇上也不见得多来看她宫里几趟,终究是比不过贵妃的一张脸和胸脯前的几两肉。
只是她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被贵妃挑拨的,她这个侄女长得实在是好,最妙的就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波光粼粼自带泪膜,看向谁时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缱绻缠绵的味道,好似她眼里只有你,她最爱的人就是你。
想必,她的崇儿会喜欢的。只是,皇上的态度……
想到这里,皇后的笑容收敛了。
皇上忌惮宁家,白氏死后她兄长才不过三十岁,位高权重容貌端庄,要续弦娶什么名门贵小姐娶不到?偏偏为了让皇上安心,放弃了一门极好的联姻,扶了上不了台面的云氏为二夫人,她都替她兄长委屈。
让宁家的小姐做太子妃,这还有的是折腾。
但她瞥了一眼贵妃,冷笑她不能让宁家姑娘做太子妃,你朱碧云也别想把朱家姑娘弄进你儿子后院。
偏生贵妃这个时候又道“唉,这宁公夫人真真是会养姑娘,两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的,臣妾当真是羡慕了。”
宁芊芊立马就眼红,眼泪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勉强止住抽噎道“臣女母亲福薄,没能见到臣女长大了,幸儿有老祖宗照拂着。”
“哎,这是?”贵妃故作疑惑地看向皇后。
皇后不高兴地看着贵妃,道“你这不是戳人家小姑娘心窝吗?芊芊母亲早逝,从小都是在老太太身边养大了,可怜见的。”
说着,她拍了拍宁芊芊的手以示安慰,想起云氏在国公府里的所作所为更是鄙夷,云氏养出的女儿可想而知是什么模样。
说着,她把一支镯子戴到了宁芊芊的手腕上,又和她说了很久的话才让她回去。
宁芊芊一回到位置上,宁珠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找茬“刚才姑母跟你说了什么?”
她眼尖地瞧见了宁芊芊手腕上的镯子,心里愤恨不已。
宁芊芊压根就不想理她,径直想要回到自己位置上,完全把宁珠当空气。
“我问你话呢?”
宁珠拉住了宁芊芊的袖子,不让她离开。
宁芊芊嫌恶地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啧,好端端的新衣服就这么被弄脏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瞧不上这个蠢货,聪明人还可以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中推测出什么,这蠢人,你压根不能预测出他们的诡计有多蠢多坏。
她瞧着宁珠瞪大的眼睛,突然就变了主意,她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脸红着嗫嚅道“姑母说,太子表哥老早就看上芊芊了,这镯子就是给芊芊的定情信物。”
宁芊芊被自己恶心的不行,但看宁珠已经气得开始喘粗气了,放低声线,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她还说,有些小娘养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你说什么!”宁珠终于被激得爆发了,她大喊了一声,冲过来就想扯宁芊芊。
只是没等她蹦到宁芊芊,她的膝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然后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身边的丫鬟一时没能拉住她,她就囫囵个掉池子里了。
随着噗通一声,池子里溅起了好大的水花,有些还沾到了池边的小姐们衣服上。
“何人在此喧哗?”
听着这个声音,宁芊芊心里一惊。
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