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假期第一天晚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随着繁花落下,冲刷了整座城市,洗尽污尘,带着清新气息迎接新的一月。尔后的几天,日光无差别放送开始,渐渐上了瘾。
白昼时,暑气蒸腾,扑面袭人,有些人甚至早早地穿上了清凉的夏装,待夜幕低垂时,尚有凉意弥漫,卷着树枝的孤寂,一天之内上演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
窗前,月上枝头,窗台上有斑驳的树影,以轻盈的姿态堪堪而行。
安式微缓缓睁开眼,不间断地眨着眼睛,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挣扎。忽然面前没有关好的窗户“啪”地一声,被风吹得合上了,也把她从虚乎的意识里拽了回来。
她缓缓直起身来,用指背摩挲着面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钟,十点一刻,她又在看书的时候睡了一觉,有些歉然。
安式微摇摇晃晃地开门走出去,客厅早已熄了灯,一片沉寂。他们家的作息很有规律,没什么特殊重大事件的情况下,雷打不动的习惯到点吃饭,准时睡觉,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所以连带着安式微也养成了习惯。
这一次,她在不断打破,不断创新,似乎成了另一个习惯。
当她洗完澡,吹了半干的头发回到卧室的时候,手机铃声在唱完最后一句歌词后偃旗息鼓,这个点是谁?她想。
她慢吞吞地拿起手机的时候,被无视了很多次的铃声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地怒吼着,她不紧不慢地按了接听键,懒懒地开口“干什么呢,这么晚了?”
对方相当飘忽的嗓音,有气无力地骂道“你是傻子吗你?还是脑袋缺根筋?”
安式微一愣,“你喝酒啦?”
片刻后一声暗哑的声音,“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对方气息不稳,听得让人跟着低喘起来,她微微叹气,问道;“你是不是打错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出门,赶到楼下的时候,苏欧正靠在椅子背上,手撑着一侧扶手,头快垂出椅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紧闭了双目,面上没有一丝绯红,又不太像是醉酒的样子。
安式微四下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人,怀疑他是不是方向感不太好,张黾勉家同她家明明隔了两条巷子。
“要不要我帮你给学姐打电话,叫她过来?”安式微背着手,试探问道。
苏欧倏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一把将眼前的人攥入怀抱。
安式微被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想要挣脱束缚,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她能感觉到颈间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带着丝丝缕缕的酒气和温热,蓦地浑身一僵,血液直冲向头顶,呼吸也莫名其妙地跟上他的节奏。
他的力气很大,安式微拧不过他,索性放弃了,任由他抱个满怀,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苏欧,我……我……”
苏欧把头埋在她的发间,闻着她的发香,轻声开了口,“你来了。”
安式微知晓他定是认错了人,前些天她看到张黾勉找过苏欧,还不止一次,楚翕装作不经意进出教室听了几个关键字,什么复合呀,什么后悔呀,什么假意呀……
“苏欧,我是安式微,不是张黾勉。”安式微皱着眉,大声地提醒他。
苏欧心中烦躁,只是紧紧地执拗地抱着,稀释心底所有的苦闷与痛失,时间能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喂,楚翕,你现在在家吗?苏欧喝醉了,我扛不动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找不到张黾勉来找我撒气,真丢脸!”最后三个字对着瘫坐在椅子上傻笑的人重点强调。
“啊……那怎么办?要不我就把他扔这儿算了,反正他也不清醒。”她偷笑着策划如何处置一个酒鬼。
“我刚刚打电话了,他家里没人,方姥爷去了c市,什么!我家?”安式微扭头看他,发现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住地揉着眉心,前一分钟还吵闹着要喝酒,这会儿安静地像是一个乖宝宝。
“可我爸妈在家,我怎么解释?”安式微下意识地挠了挠太阳穴。
突然肩膀向下一沉,苏欧的头很踏实地砸在她的肩上,不安分地摩擦着她的颈,嘴里碎碎念着“头疼”。
“头疼?活该,谁叫你喝那么多酒的!”她用手掌把他的脑袋移开,没过几秒,那家伙像牛皮一样重新贴上来。
“好吧,楚翕,我带他去我家算了,先挂了啊。”
“我要喝水,我要喝水……”魔音入耳,无限循环。
安式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偷偷拿手机拍下他今晚的醉态,刚按下快门,就被抓住了手腕。
苏欧微眯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你干什么?”
安式微心虚地笑笑,“没什么,你不是要喝水吗?我带你去喝。”
苏欧迷蒙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机上,一伸手便抢了过去,飞快地输了密码,屏幕上显示了他歪头撒娇的憨态,他未语先笑,“我们还没有单独合过影,来,拍一张!”
安式微突然觉得自己理会醉汉是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十分后悔接他的骚扰电话,要么一觉睡到天亮,要么手机关机,世界清净。
“你怎么这么丑呢?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怎么这么傻呢?”他总是固执地盯着手机屏幕,重复着这三个问题。
安式微暗骂,“你才丑!你才笨!你才傻!”
上楼的时候苏欧也不停地笑闹,安式微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了家门口,连哄带骗地忽悠进了客房,瘫倒在床上,总算消停了。
胡亚清睡得浅,闻声打开了房门,发现客房的陌生男子,诧异地撑圆了眼睛,“微微,他是?”
安式微正好倒了一杯水进来,“妈妈,他是苏欧,我常跟你提起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喝醉了酒,家里又没人,我只能带回家了……”
胡亚清看了一眼睡得死沉的少年,“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你爸爸解释吧,他一向不喜欢学生喝酒的。”
安式微犹豫了一会儿,“嗯,妈妈,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会跟爸爸好好解释的。”
胡亚清没说话,转眼又看了看嘴里呓语的苏欧,转身回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有点儿伤脑筋,安易明一直以来奉行是哪个年龄段就做那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情,不能过度逾矩,不能背离原则。
“都赖你,我明天肯定又要挨批评了。”安式微没好气地拍了他的手臂,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关灯离去。
清晨,苏欧的生物钟准时敲醒了他,缓缓睁开眼,“嘶……”迷迷糊糊间只觉脑袋有一些沉重,伴着意识回笼,扯到了一根神经。
视线逐渐清晰,目光所及是一盏陌生的圆形吸顶灯,侧头看到白色床头柜上静静摆放着他的手机和一杯白水。
惊愕茫然的同时,艰难地坐了起来,伸长了胳膊去抓手机,悬在空中顿了一下转而端起那杯水猛灌,解了干涩喉咙的燃眉之急。
目光一扫,这个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除了自己躺着的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小衣柜,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他迟疑地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脱,看来昨晚是直接滚到床上,心头缓慢地涌现出昨晚零零碎碎的画面,努力串联起整个情节,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客厅。
刚一走到沙发的位置,就听见“汪”的一声,一只橘色的从阳台吱溜一下移动到他的脚边,用头使劲儿蹭他的腿,热情奔放地摇着尾巴。
“是你啊。”苏欧记起来这橘色的一团是谁家的宠物,蹲下身来摸它的头,软软的毛发像棉花一样,不由得多撸了几下。
“你醒啦!”
这时,从阳台走进来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子,眉眼微弯,温和的笑容让人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
苏欧出于礼貌,向胡亚清点头致意,“阿姨。”
胡亚清关切地询问,“头还疼吗?”
苏欧摸了摸后脑勺,对她微笑一下,“呃……没事儿了。”
胡亚清笑,“你先坐会儿,我去叫微微。”
过了几分钟,安式微歪歪斜斜地走到客厅,黑发蓬松凌乱,边走路边打了一个饱满的哈欠,耷拉着眼皮跟闭眼没什么区别,木然地坐到了沙发上,脚蹬了鞋,半躺了身体,换个地方继续睡。
苏欧第一次见她起床的模样,不禁感慨平日里贪睡的样子竟斯文多了,半晌后,笑着打招呼,“早啊。”
“早啊。”安式微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三秒后,猛地反应过来,犹如醍醐浇在头顶,彻底清醒过来,慌忙起身,拖鞋来不及穿就跑回了房间。
苏欧迷怔,大清早的以为见鬼了吗?
不多时,安式微换了身衣服重新回到了客厅,有些尴尬地看着苏欧,不着边际地说道,“你……你酒醒啦?”
苏欧和她对视了一眼,少见地脸色微微泛红,试探问道“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胡话?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式微开玩笑地说“没有啊,就是普通的发酒疯而已,真的应该给你录下来,让你好好欣赏一下你的舞姿。”
说话间,胡亚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吩咐安式微去书房叫安易明吃饭,温和地招呼苏欧坐下。
安式微挽着安易明出来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感叹今天是什么日子,让一向贪睡的女儿难得早起,转眼看到了苏欧。
安易明微蹙了眉,问道“这位是?”
安式微悄悄看了一眼安易明的脸色,答道“爸爸,他是苏欧,是方姥爷的外孙。”
苏欧同样礼貌地向他点头,跟他打了招呼。
气氛忽而有些尴尬,安易明虽然知道方姥爷和老爷子的关系颇深,但还不知道两家的孩子竟也熟络,沉吟了半天,才找了些话头缓和了气氛。
饭后,苏欧寻了一个理由跟胡亚清辞行,可中国人一贯热情好客,胡亚清好言挽留了许久,最终拗不过他,便答应了,让一旁笑眯眯吃青枣看戏的安式微送客人。
走到楼下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苏欧突然问道“安式微,你是把所有的感官都对我屏蔽了吗?”
安式微怔然,不知所云,不明所以。
苏欧默默地看着她,心底的情绪压不住,攥紧拳头,这个问题,不可谓不含蓄。
视觉上你看不到我对你的特别,听觉上你分不清我的话哪些是玩笑哪些是认真,嗅觉上你闻不到我身上是你喜欢的橘子味,味觉上你尝不出我给你的甜,触觉上你体会不到我面对你时炽烈跳动的心脏。
还有你的第六感,你引以为傲的第六感,为什么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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