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人间失格》
安式微慢吞吞地踱步往操场临街的休息区走去,一路葱郁行将滴落的枝叶铺了满满的一地树影,像是踏上了通往前世今生的孤桥,隔着交错的时空,终归有未得的执念。
转眼间定格了一幅“貂蝉拜月”的绝美惑人的画面,怎奈天公不作美,晴空万里,没有澄丽月色。
安式微堪堪走近这幅画卷,硬生生地毁坏了它的意境,随意地坐在了休息椅的另一端,和“貂蝉”仿似隔了一个银河的距离,她手欠地一上一下拉校服拉链,定定地目视前方,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在没有阳光惠泽的地方,树荫借着独占江山的阴影淡凉了空气,生生将细碎温和的阳光变装成绷紧人神经的灼目烈光。
两人静默了许久,刘艾珂率先开了口,“安式微,我叫你过来,是想正式地跟你道个歉,上次是我太任性了。”
安式微眼皮懒得抬,淡淡道“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赌注,你情我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完全没有必要道歉。”她低头看了一眼拉链头,补充了一句,“若是真的出事了,你下跪道歉也没有用。”
又是一场良久的沉默,耳中萦绕的是身后的课间笑闹喧嚣,面前铁栅栏街道上小贩的放声吆喝,脆弱易碎的气氛往往经不住上帝的轻轻弹指,顷刻间崩塌。
刘艾珂突然说道“我输了。”顿了顿,转头看她,眼角登时有了微妙的晶莹,仍是优雅地吸吸鼻子,继续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安式微心里咯噔一下,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试探问“他拒绝你了?”
刘艾珂沉吟了片刻,移开了目光,自嘲道“他在选择我的那一刻,我以为他还会是我的男孩,那个从小一直跟在我身后说要保护我的男孩,安式微你知道吗?那一天,当时心里失而复得的喜悦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本来她紧紧锁住的眉心在谈及她的男孩时骤然舒展开来,眼睛弯得除了温柔竟再也容不下其他,与看安式微的刻意维持的礼貌是有区别的。
“三年,竟然只花了三年,就让以前很多事情都变了。原是我太天真了,还在原地守着过往,却未曾想过怎样才能跟他走向未来。”她心绪激动,绷紧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下巴往下沉了一下,两只手绞叠在一起,不多时,滴落而下晶莹的水珠,在白皙的手背上溅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安式微听到这里,不觉心里莫名郁结,却在下一秒手动复原,恢复了镇定,缓缓站起身来,波澜不惊的语调,“不死心就重新追回来呗,至少在二选一的游戏里你赢了,说明他心里还有你。”说完她抬脚就走,撇下她没再回头,心说自己又不是绅士,没空安慰梨花带雨的美人。
明明自己的心结缠绕得一团糟,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慢慢解开,现在哪能有多余的慈悲怜悯留给别人。何况那个女孩有一个人默默守护,并不需要其他人施舍的廉价的怜惜。
“安式微,我不会给别人做嫁衣的。”安式微自顾自地走了几步,身后忽而传来认真笃定的声音,随着风声飘向她的耳朵,有些微微发痒。
她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草丛另一边,鬼鬼祟祟藏在草丛后边的两人敏锐地发现了她,慌地起身,作鸟兽散。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安式微厉声喝道,一个百米冲刺狂奔过去。
那两人还没走几步,被凌厉的声音吓得一个踉跄,站定在原地,手忙脚乱地做了一系列无意识的小动作,待安式微跑到他们身后,背后惊觉一阵凉意,忙狼狈地露了一个八颗牙的标准微笑,静待发号施令。
安式微盯着两人绷紧的背影,注意到了楚翕后脑勺的几撮不安分的发丝微微翘立,不由得偷笑,尔后抱着手臂正色道“你们两个好歹是正人君子吧,偷听别人墙角是不是不太道德!”
老虎僵硬地转过身来,眼神不自觉地闪烁,底气不足,却是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微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我们就是有点渴了,正要去小卖部买点喝的,哈哈哈,您要一起去吗?”
安式微拧着眉,没好气地说“你们少忽悠我,小卖部是这个方向吗?”
楚翕觑着老虎心虚的模样,直翻白眼,心说,能有再烂一点的借口吗?
“微微,我们是不放心你,担心那个刘艾珂又怂恿你跟她玩游戏。”楚翕冲安式微笑出一脸真诚无害,“我们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你别生气。”
安式微笑笑,“你们放心好了,我以后是不会再跟她有任何接触的。”说完,她扭头看了一眼被草丛遮挡住的休息椅,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只剩空澄的椅子,渐渐冷却了温度。
老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韩诚呢?你……”
楚翕当机立断打断他,“好渴啊,还去不去小卖部?”
听到这里,安式微心倏地一紧,面色变得很微妙,眉眼间有了不易察觉的沉郁,转眼仅一瞬,却又是明净清浅的温和笑意。
楚翕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平静无波,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找不出任何破绽,和老虎交换了眼神,假意看了一眼腕表,笑说“微微,我们赶紧去买吧,快上课了。”
再次见到韩诚,是在三天后的课间操上。
其实每次课间操集合、解散时都能见到他,虽只是在人海中匆匆的一眼,但也是她做课间操唯一觉得有趣味的事情。
字正腔圆的口令声从大喇叭里发出,偶尔拖泥带水地带着“滋滋啦啦”的声响,多半是被电流影响到。学校对于这种情况,一般采取没实质上的毛病就马马虎虎将就着用,贯彻努力做好该关注的大事上面,把所有的精力花在刀刃上。
安式微站在女生一行的第七个,听着口令规规矩矩地伸展着身体,到第七节跳跃运动,她像没了骨头一样,懒散地跳起来,胡乱挥舞着手臂。
身后王亚军气息不稳地怒吼着,“安式微,好好做!”
安式微缓过神来,悄悄地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伸直手臂在头顶击掌。
最后整理运动做完,教导主任宣布无事退朝,丢了一句“分班级有秩序地离场”就背着手先行离场了。前一分钟还是格式化地散场,而后一分钟,各班级差不多走到教学楼楼下的位置,心照不宣地作鸟兽散。
楼道口准备回教室的人太多了,安式微没有随波逐流,默默地站在梧桐树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白色帆布鞋上清晰地印了一块醒目的黑色污泥,是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踩到的,又得刷鞋了,她想。
突然,她脚边多了一双白底蓝纹的运动鞋,它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羞涩地退了两步,她不甚在意地在心里感叹一下,“这颜色跟校服还挺搭的。”
“安式微。”
她闻声后脑袋“嗡”地一下全乱套了,没有抬头,只是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白鞋,仿佛那块鞋印下一秒要开出一朵花来。
韩诚压低了声音,“你能看看我吗?”
正在她犹豫该不该抬头明明白白地直视他的眼睛时,手腕突然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拽住,逆着人群涌来的方向与他们狭路相逢。
这种叛逆人群誓要与世界为敌的感觉让她的心死灰复燃,她想,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总是他,为什么只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