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晨云雾,街巷初醒。
哑婶独自一人上街买菜。卖菜的都十分怵她的眼神,这也不怪这些卖菜的胆子小,实在是哑婶的眼神和家里的母老虎发现自己有私情的时候那质问逼视的眼神没有差别。
再加上,哑婶生得美,富于侵略性的美,美得人不容侵犯……所以见过他的菜贩子都恨不得俯首称臣。纵使她过了韶华年纪,在这大街小巷里,依然是甩去平常怨妇十万八千里的境界。
也不是没有人谈资哑婶的来历,多说她以前是干青楼勾当的。
人嘛,尤其是女人,对同样身为女人却清逸出尘的哑婶,总是会无端生出莫名的恶意。
倒不如说是嫉妒和艳羡。
但是她们绝然想不到,这位不愿说话,而长期忽略她们讲话以致于被传成聋哑人的哑婶,就是卫国的亡国公主。
所以并不难理解她浑然天成的高贵和冷艳,而当你知道她如何见证了自己的国家陷落,你也无法要求她收起刺人的态度,对你温和。
不过幸好,她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而她所有的骄傲,在那个叫旻琛的男人面前都不复存在。
他的无情,也许恰是因为她的深情。
她霸道的、专一的、至死不渝的深情。
当旻琛带着已经陷入绝望等死的她冲出大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此生,对他,将再无后退的余地。
吻过他满是伤疤的后背,擦过他醉酒后胡言乱语吐出的狼狈,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也很清楚很明白,爱上了,就是给自己捆上一道枷锁,就是把自己锁在牢笼里。
出不去了。
那个女人叫宋云陌,一个灿烂美好的姑娘。
沈综文曾派他护送迎接她的迎亲队伍。
那陌上残阳,染血百里,确然美如痴画,但却并不如史书记载,万事平安。
路上遭袭,旻琛为护宋云陌受伤,两人曾相依逃命,直到援军到列。
那时援军所见,旻琛的外衣都披在宋云陌的身上。
但是所见这一幕的人活得后不长久,这件事,和风沙一样,缱绻天涯,甚至连一张薄薄的纸,都不愿意记得。
可只有哑婶清楚,这生死的相随,就像定海的神针,从此敲进旻琛的心海。
聪明的女人是不会一直拿这种事情折磨自己的,哑婶会再想起这些陈年往事,无非是因为,那个和宋云陌长得一样的女孩子罢了。
旻琛收集了不少关于苏语凝的信息,那副画像,的确叫两个人都很吃惊。
“会和她有关系么?”
哑婶这般问。
旻琛摇头“也许只是巧合。”
哑婶试探一般“沈政当年没听从沈综文的话杀了沈子昔,也许,也许宋云陌当年的死,也是沈政为掩人耳目?”
旻琛看了哑婶一眼,随即点点头“也许如此。”
哑婶知道,事关宋云陌,他没法再冷静,于是很识相地起身,掀开帘纱走进内室。
哑婶走近内室不久,旻琛便进来,将所有有关苏语凝的东西都藏进柜子里。
哑婶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小六过来了?”
旻琛点点头。
哑婶掀开帘子走出去,钻进厨房。
这孩子这次过来,不像上次那般自然,说话做事也有些生分,哑婶看出征兆,却知道,身为沈子唯的师父,这生分比针刺进旻琛心里还让他疼。
而沈子唯终于问出憋在心里的话“师父,我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当成一句玩笑漫不经心地问出口,配之以苦笑。
得亏哑婶不在场,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哭出来。
在哑婶心里,沈子唯一直都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无论世人心中他多么可恨。
旻琛微微一笑,极力冷静“是我,是我杀的。”
沈子唯凄厉地笑着,哑婶掀开帘子心疼一般地看着他,却那么无奈。
哑婶看沈子唯笑着笑着像是失了力气,起身来,对旻琛恭敬一拜,拜退而去。
“你什么都不说?”
旻琛深深地望着哑婶“我能说什么?”
哑婶将帘子一扔,去追沈子唯“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这孩子查不出来?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沈子唯被哑婶叫住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
哑婶拉着他进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酒楼,这样被招待,沈子唯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以适应。
可是哑婶除了刚刚叫他一声,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他莫名心虚。
面前的哑婶正在斟酒,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哑婶,你不会是要毒死我吧……您放心,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不会就这么记恨师父。”
哑婶将一尊酒递给他“知道游墨行么?”
沈子唯战战兢兢一般接过来“知道,万骨窟上一任统领?不是死在师父剑下……”
“那游墨行,是我舅舅?”
哑婶冷笑“果然,你被人盯上了吧?”
沈子唯追忆起史书上的往事,自己出生那年,游墨行刺杀皇帝沈政,反被沈政身边贴身侍卫旻琛斩杀。
“哑婶,你知道当年的事情?”
面对沈子唯灼热的目光,哑婶没有动静。
他不甘心,继续追问“有关我娘,哑婶您知道多少?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哑婶不忍“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娘所有的希冀,就是你好好活下去。”
“您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哑婶望着这一桌子并不能提起两个人胃口的饭菜“我在帝宫里待过,凝华殿做宫女。”
沈子唯听得时候,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那些都是听说,我也从未见过你娘,我只知道,她们都说,你娘自被封为郁南皇后第二日起,便开始抑郁。”
“为什么?”
“有人说,是你娘误闯了冷宫,见了秽物,也有人说,你娘知道你大哥没死,心中郁结,总之,说法很多。”
“你娘抑郁以后,沈政为稳朝政,纳进后宫不少妃子,她们说,你娘因此更加抑郁……”
沈子唯苦笑“那我又算什么呢?”
他现在只是确定,确定自己一定不是他七叔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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