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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赌一场(1 / 1)

据说,最黑暗的时候,永远是在黎明前。

没有一丁点光亮。

一丝一缕的夜雾萦绕在山间小屋外,融于黑暗,只能靠探出的手感知这凉凉的薄雾。

靠墙而立的姑娘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不明来由的热泪从眼眶里簌簌滚落。

她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自己。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就着悲伤等待更苦的黎明。

甄音杳强打起精神。

苦笑。

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待在黑暗里……

她的掌心里攥着一块白玉,经由她的摩挲,有了温润之感。

“金丝雀。”她的唇形变换,唤着自己在万翎楼里的名号,这种鸟儿,不适合自己,偏偏又特别适合自己。

矛盾如她。

“方梦白。”她的指腹滑过纱织的衣料,凉如水的夜里,贴身的纱衣并不保暖。

秋意渐浓,她的胳膊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她长叹一口气。

将穿过白玉小环的红绳子系在了手腕上。

远山眉微微蹙着,眉心里的那颗极小的红痣与绳子同色,尽显鲜妍。

“秋天到了,冬天不远了,春天会来吗?”她自言自语着。

后背仍是微凉。

她无法用自己的体温暖了这堵墙。

“会来……吧……”

夜风送走了她的低吟。

无人听见了她在这面墙前面的唉声叹气。

甄音杳的手掌竖起,感受着夜雾缠绕指尖的凄然,她的身子一颤,等待黎明是多么苦的一件事啊。

她很想见一个人。

毫无疑问,是方梦白。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但她仍然想着一番带着“假如”二字的话。

假如,她的父母没死,方梦白的父母还在这世上,方梦白如约来送聘礼,娶了她。然后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这些不现实的场景通通不会发生,只会上房揭瓦,鸡飞狗跳。可是生活就该充满这样的乐趣,和他在一起,或许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

她怨怪起自己来,为何不早一点想得通透些。

假如,她的姐姐没远嫁,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有在某一天晚上被鹦鹉唤醒,那么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写了?为何独独选中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苦苦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没法子给出的答案,一如往常。

甄音杳按了按眉心,指甲嵌进了肉里。

额头上的些微痛感让她停止了自问。

她以手掌捂住口鼻,忍住了咳嗽。

这一夜过后,会是怎样,她不知道。

“假如……”她喃喃自语,“不,没有假如。”

假设的太多,真正的现实会狠狠地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的。

甄音杳打了个呵欠,她该寻一个地方睡了。

她能做的事,还是太少太少了。

指腹抹过了墙壁,沾染了上边陈旧的灰土,她掸掸纱衣,循着记忆中的小径离开。

没人见着她赤足走在冰凉的泥地里。

轻而缓。

不留痕迹。

没有翅膀的金丝雀,怎么飞得起来呢?既然飞不起来,不如把爪子的印子除了。

“你做的这一切,无关任何人。”甄音杳扬起了一个笑。

……

一线似火骄阳划破了晨雾。

天色亮了。

宣告黎明的离去。

挤开了云层蹦出万丈光芒的太阳博爱地将温暖送进了半开的小窗。

山间小屋。

云岫醒过来,身上盖着的是缎花软被,枕边放着云轻剑,触手可及的地方搁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是还腾着热气的温水,还有一碟金黄的糕。

诧异地掀开被子……

幸好是和衣而睡的。

怎么会在这里?

她回想昨日的事,从严肃山庄“逃”了出来,蒙歌受伤,留蒙络在宝裕堂照看蒙歌,随后应承了胭脂进山。

这里,是山中?

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提醒着她还是没睡好。

半掩的门被人推开。

他动作是轻柔的,生怕吵醒了这里边躺着的人儿。

可是在他抬眸的那一刹那,他垂下头,羞涩地笑起,软下了声音,唤着“软软。”

云岫瞥一眼小几上摆放的吃食,再瞥一眼万分羞赧的析墨。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析墨放下了手里捧着的粥碗,搬来一张椅子,坐到了床榻边上。

云岫以手肘撑在榻上,却被析墨起身按下。

“你起来作甚,大夫说你是近来精神不济,所以才会无故晕倒在路边。还不好生将养身子,小心旧疾复发,到头来有你的苦果子吃。”

听着析墨凿凿之言辞,云岫又是一阵讶异,半晌才回神问道“路边?我怎会晕倒在路边?”

“这得问问你自己了。”析墨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点在她的鼻尖上,他收了手,又是一笑。

“析墨,你在骗我。”云岫皱眉说道,“我怎会晕倒在路边?”

析墨柔声答道“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就算问我三遍四遍,我还是不知道如何答复你。”

她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黯然自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析墨显然没有把她的自语当一回事,抄起粥碗,拿着调羹,“先填饱肚子再想。”

她的手触到碗边,析墨立马往回缩,他的眼中漾着春意,一弯,便让人觉着心上一暖。

他用调羹搅着稀粥,“我……喂你,像我当初在虎牙岭捡了你之后那样,软软,我……还是不想就此放了手。”

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愧疚与自责,他低声说“你累了,倦了,乏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在你倒下之后才让我知晓……我带你回北疆好不好,软软,你说好不好?”

“析墨,你当是明白,我和你,从一开始是朋友,现在是朋友,往后也是朋友。”

“凭什么我就不能做你身边人?”析墨的目光闪动,“只能是他?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能是他?”

云岫侧过身子,一言不发。

饶是如此,析墨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脱了口“软软,你好生将养着,不必此刻答复我。我会等你,从之前,到以后,一直等你。”

云岫沉声说道“析墨,我希望你和一个如你一般温柔的人在一起,万事顺遂,平静安稳。”

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析墨只是笑笑,岔开了话题,说“先把肚子饱了,晚些再说这些事。”

她觉着全身酥软,有一种宿醉之后的难言的感觉。

眼前出现了重影,她晃了晃脑袋。

“析墨?”她使劲儿地眨眼,出声唤着析墨,“我……当真是晕倒在了路边?”

此时,她大抵上是信了析墨的说辞。

她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后又是一片清明。

析墨认真地点点头,“是,千姨将你送到了江大夫那里。我路过宝裕堂听得江大夫叹气,进去一瞧,才知是你。把你背了回来,任你睡了几天几夜,今晨终于醒转。我还想着再不醒,我便去请江大夫来看看。”

“千姨?”

“那位脚上不大方便的……”析墨想要说一句姑娘,又觉千芝年纪有些大了,若是叫一句阿妈,可是她又没婚配,伤神极了。

云岫会意,“千芝。”

“是。”

云岫有点不解,按照析墨的话,她是晕倒了,被千芝送到了宝裕堂,析墨把她带了回来,她一觉不醒。

这么久了……

恐怕外面改换天地了吧。

这身子骨睡得久了,果真是酥了。

他的笑还是那样温温柔柔,如抚开花朵的春风一般,他给云岫的身后垫了个软枕,扶她靠在床榻上。

调羹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张嘴。”

云岫想着她拒绝也是无作用的,不如就顺了他的意,大家都好过些。

一勺又一勺的米粥进了嘴,直到碗底空了。

他拈起一块糕。

“尝尝。”

云岫配合地咬了一口。

剩下的一大块糕,他慢慢啃了。

“盘子里还有。”云岫出声提醒道。

析墨没答话,还是细细地啃食。

云岫忽而想到了什么,她偏了偏头,问道“你近日可是见过叶大人?”

析墨抬起头来,手上还有未啃完的一小块糕。

“见过。”

“他人呢?”

“在暮府。”

云岫松了口气,又问“为何你不告而别?”

“我同朗哥儿说了,不愿和叶惊阑同处一个屋檐下,教他不要声张。”

“是这样啊……”云岫暗忖着,析墨的理由合乎情理,他悄悄离去也不是不可能。

析墨的手指点中了她的眉心,“你又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云岫不动声色地往后仰,让额头和析墨的手指隔出少许距离。

析墨清清喉咙,“软软,午膳的菜品还未准备,你可有想吃的?”

云岫摇摇头,“没有。”

“待你的身子好了,我送你回暮府。最近两日定是不能走动的。”析墨托着她的后背,扶着她躺平,“我去做午膳了。”

“好。”

“这几日,你的身边有我,且只有我。”

“嗯?”云岫怔住。

析墨淡淡地应道“没有理由。”

“析墨。”云岫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变了,这几月你与我相见没有再出杀招了。”

“我发过誓,不会再动你分毫。”析墨垂眸,在凌城的山头上,他做了一回小人,今生不会再做第二次小人了。

“那我们还可以打赌。”仿若又回到了初初相遇的那会儿,云岫无聊之时便会拉上他打赌,他逢赌必输,自是让她得了便宜。

析墨犹豫片刻,说道“赌什么?我还有什么没输给你的?”

云岫深吸一口气,生平三大乐事,其中之一便是和析墨打赌。遇到这种逢赌必输的人,云岫深感同情,同情之余,又觉满足。

“就赌……”云岫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唇下,她绞尽脑汁地想赌注,“赌你的后半辈子。”

“我的后半辈子?”析墨疑惑地蹙额。

云岫漫不经心地说“若是你输了,就寻一个温柔的女子,照你的心意过完后半辈子。”

“若是我赢了呢?”析墨来了兴致,赌徒心理通常是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盘,妄图翻盘的析墨隐隐有些期待这一次的赌局。

“你想赌什么?”

析墨抿了抿唇,还是将心中想法道出“你的后半辈子。”

“你想怎么赌?”

“我不奢求你不离开我,但望你别让我离开你。让我目光所及之处,有你,从生,到死。仅此而已。”

“析墨,你不必这样。”云岫劝说着。

析墨自认是一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缓,“你不能决定我能得到什么。如若你定了所有的赌注,我不会同你赌这一局。”

“成。”云岫应了,“逢赌必输。”

析墨知晓她在调侃自己,但他并不在意。

“你还没说赌什么。”

待云岫说出了一件事之后,析墨假意咳了两声,用以压制自己的笑意,他俯下身子,目光与云岫的视线交汇,凤眸里荡漾着满满的欣喜,“保不齐这次是我赢了。”

“天知道。”云岫淡淡道。

析墨端着粥碗出了屋子,顺手带上了门。

行至小厨房,他放下了碗。

衣袖摆动。

他的笑意敛去,眸光比刀子还要锐利。

胭脂从暗处走出。

“扶疏公子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析墨平静地回答“我非圣佛,自然有七情六欲。”

“主上托我给公子带一句话。”

“洗耳恭听。”

胭脂哂笑道“你想保全姑娘的性命自是可以,切莫忘了别事,不仁,只能换不义。”

“原话应该没有这么不中听。”

胭脂冷冷道“是,不过意思是这样,我可没胡乱改动。”

“胭脂姑娘想要杀了昔日并肩作战的老友,此等义薄云天之举,析墨佩服。”析墨一拱手。

“耍嘴皮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胭脂虚虚地迈出一步,“只要你从中作梗,我定能送她们去极乐世界。”

“是你,还是你的主子。”

“有什么分别?”

析墨淡然一笑,“结果是没有区别的。但是靠你的脑子杀了人,和你靠别人的脑子杀了人,感受是不同的,知否?”

“不知。”

“你当明白一点,你的主子为了帮你报仇,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局,真就单单为了你?她没有别的目的?小心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落得无处容尸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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