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甜收到q大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晚上,姥姥便去了。
这些天她总陪着老太太一起睡觉,虽然早就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是触摸到身边一只端放着的体温冰凉的手时,两行清泪还是不受控制的顺着两腮滑落。
直到枕巾被泪水打湿,尧甜僵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老太太去的很安详,除了嘴唇略显苍白,面色一如生前。
镇子里帮忙操持丧事的老人都说,老太太去前没有痛苦。
她这一走,便是到了更好的地方,一个和早逝的女儿开展新生活的地方。
尧甜也这样觉得。
她从来都没后悔过成为这个小小家庭的一份子。
不管儿时来到这个地方是意外,还是别的原因。
她没觉得自己童年受过一丁点的委屈,那时环绕在身边的,尽是妈妈和姥姥掏心窝肺的疼爱。
或许。
自己和她们的缘分很短暂,没办法让她们见到更好的自己。
但陪伴这些年的时光,也足够了。
东边屋子的墙上挂着许多张老照片,其中最醒目包装得最完整的只有那一张。
尧甜和妈妈、姥姥三个人站在一起。
如今,照片里相依而立的三个人只剩下尧甜自己。
当天下午,一直杳无音讯的舅舅一家人终于舍得回来。
舅舅的儿子这两年也不经常回老家,除了放假会抽出一段时间回来小住,其余时间都在学校或者和父母挤在那间小房子里面。
舅妈一回来,只短短哭了几声便停下来,装作无意的在两开间的平房里摸索。
尧甜一直看在眼里,不过更多的时候却将目光放在自己舅舅身上。
这个软弱了小半辈子的男人,也不知是否能够为自己挽回些什么。
舅妈满头大汗的坐在不远处椅子上,脚上的高跟鞋踢踩地面,发出声声刺耳声响。
让人听着就想上去把鞋跟掰断。
尧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想法,怀中突然一空,那相框就跑到了舅妈手里。
“把照片还我。”
对着这个女人,她是叫不出来那一声舅妈。
除了忽略掉她平静外表下的歇斯底里。
女人视若无睹,用涂得鲜红的手指甲使劲扣着木质相框背后的几个固定铁片。
“嘶……”一不小心把手指甲掰断出血也不能成为阻止她动作的缘由。
甚至愈发疯狂,直接掰扯。
尧甜看准时机重新把照片抢回来,边框已经松散得不成样子,应该很难修补成从前的样子。
不过幸好,照片没有损坏。
女人发疯似的叫起来,再也没有往日装模作样的温柔,一张脸看上去无比陌生。
两年前那个暑假相处的时光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
女人用滴着鲜血的指尖指着尧甜
“造孽呦,家里老人刚走你就开始和长辈叫板,你这父不详的小蹄子……”
不见丝毫温婉。
回来的时候她没有细看,如今将注意力集中在尧甜身上。
女人才惊奇的发现,那个两年前还一脸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的丑丫头,如今竟然出落成这样一副精致靓丽的模样。
还是简朴的一身衣服,周身却气势逼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点被吓住了,以至于话说到一半就被那副凶厉的眼神唬住。
“你再说一遍!”
明明语气格外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外表乖巧甜美的女孩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目光更是差点将面前的人碾碎。
女人不敢再同尧甜直视,却还没有放弃,“你姥姥就没给你留下些什么东西吗,比如……钱之类的。”
“要是有,你觉得我会让你进这个家门?”
尧甜毫不犹豫的扔出一句话。
她原本是不想在今天和人起冲突的。
窗外是阵阵起伏的哭喊声,面前却是一副丑恶的嘴脸。
“我才不相信,她这么多年一直过的抠抠喳喳,之前租地卖地的钱都去哪了!”视线再次移到尧甜手上的东西,“你把那玩意打开,我非要看看……”
相框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了让这人死心,尧甜忍着心中不适一点点拆开相框。
只露出一道缝隙的时候,一页纸和一封浅红色的存折同时掉落在地。
女人手脚有些迟钝,尧甜先她一步捡起来。
这是……
姥姥留给她的东西?
女人来不及洋洋自得,眼中飘过精光。
赶紧说道“快把东西给我。”
目光露着贪婪,似乎尧甜手里拿着无价之宝。
尧甜打开存折看了一眼,最底下的数字停留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要是供她念完大学,也足够了。
手边传来一阵大力撕扯,在存折被扯坏前一秒,尧甜松手,对方险些摔个跟头。
来不及看手里那封信的内容,就有人从外面闯进来。
见到屋子里两人僵持不下的场景,也是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声音。
女人不管不顾的把手里的东西给来人看,“你瞅瞅,老太太这么多年就攒下这么一点钱,这合理吗,我觉得那封信里应该有猫腻,你是她二舅,那小妮子不敢不听你的,赶紧抢过来啊!”
尧强迟疑了一会,抬抬脚又缩回去。
冷不丁的,在边上炸开这样一句
“钱给你们,至于这封信……是姥姥留给我的,你们就算抢,也得有个理由。”
尧甜手里的信封上面,分明写着一个名字尧甜。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被围住的女孩愈发显得孤立无援,这些所谓的亲戚快有十年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今天倒是一应俱全。
更为相似的是,每人都死盯着尧甜手里那封信不放。
“早就听说这块以前住着个土财主,有不少金银财宝都埋在这里。”
“是啊,老太太活了一辈子却也精明的很呢,怎么可能不留下点什么东西?”
“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怎么对一个野种这么上心。”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越攥越紧的拳头,和紧皱的眉心。
尧甜心里不断暗示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样一群人面前哭,这是姥姥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只属于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
背脊越绷越紧,抬头的时候面无表情,眼中甚至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你们当着姥姥的面说这种话,合适吗?”眼神突然转向某处,一动不动。
“还有,我不是野种。”
有人感觉到周身阴风阵阵,四下环绕便看到满屋子的人,稍作安定的时候。
“若是我对外宣示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和钱财没有半点关系,那么……你能不能把存折还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是想错了,送走姥姥以后,我会分文不取的离开这里,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女人忽然有些心虚,感觉已经到手的东西仿佛也没了重量,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整个人站在那里佝偻着脊背,死命都要护着手里的浅红色小本。
尧甜只淡淡的望着她,静待回答。
空气像是被人一把抓住,不再流动。
她也就不想再面对张张丑恶的嘴脸。
“你不敢,是吗?”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
尧甜往外走着,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她的动作或者把东西抢过来,每次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会被女孩的冷眼吓到。
像是能和你拼命。
其中一个男人迟疑着抬起手,想要挽留,下一秒就被一只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打落。
尧甜淡淡的看了一眼。
人心大多相似,在自我利益面前,没人会管一个女孩的将来。
同样,她也没必要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
尧甜不是圣人,没办法把每个人内心仅存的善念调出来,从而取代张张虚伪面孔。
不过此刻,她也拥有了选择的机会。
老家有女孩不送葬的传统。
尧甜一言不发的走到黑白照片前,跪下去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随后慢慢从地上起来。
泛红的眼眶中凝出一滴泪水,抬手用力抹掉,坚决的踏出第一步。
走到大门附近的角落,她又停下来,望着手里捏着的一封信。
表皮已经皱巴巴的了,展开后入目是一个个歪斜的字体,看着下笔之人应该不怎么会写字,但在这封信上却倾注了全部的情感。
寥寥几句看下来。
尧甜再也不能不动声色的将信纸叠成之前的样子,回神的时候纸张末端已经被打湿。
原来,姥姥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外孙女,具体什么时候知道的……怕是老太太也不记得了。
所以在明悦过来的时候,她心里面的猜测得到证实,也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段的支撑……
老太太惯会生张虚事骗人的把戏,却也在最后用了个淋漓尽致。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亲切如她唤那一声
囡囡。
屋内院前数十人,却没有一个发觉大门外面的道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车。
车身上嵌着一般人认不出的奇怪牌子,偶尔有路过的行人,见到光洁的车身便不由得绕道而走。
尧甜看到那辆车毫不掩饰的打着炫目的双闪,忽然有些庆幸她所住的地方没有什么有钱人。
或者太多人没有见过世面,不然肯定会对着这辆车一通狂拍。
她那会能不能上车都是个问题。
当下只叹了口气,抬起脚朝前一步步走去。
车里坐着两个人,除了明家的司机,便是大小姐明悦。
司机开始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愣了半天的神,想想明家好像并没有亲戚之类的人住在这种小地方。
但他却拿捏着眼力见,心中问题绕成一团乱麻,却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直到通过出色的导航千辛万苦找到这个小镇子,又听从明悦的话把车停在路边。
才注意到旁边这个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房子,里面像是在办……丧事。
他这才按捺不住层叠的疑问,小心问了两句。
马上被明悦的回答刷新了人生观。
明家找了多年,一度以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的二小姐,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就生活在他眼前的这幢房子里。
司机捏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大小姐,我能问一句吗?”
“说。”明悦看着心情不好,只匀出这一个字。
“董事长和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吗,他们怎么不来……”说到这,司机慢慢咽了口唾沫。
忽然有些心虚,这问题怕是有些逾矩了。
明悦拉了拉身上黑色卫衣的袖口,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华丽的颜色,盯着车窗外一会,直到一个小身影如冲破桎梏从墙角大门走出来。
淡淡开口“今天以前,她是有世界上最好的姥姥疼爱着的尧甜。”
眼中泛着丝丝温柔,清澈柔和“以后,她只会是我明悦的妹妹,明家的掌上明珠。”
真正的家人,能够给与理解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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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甜走近的时候,眼角微垂,如释重负般将手搭在车门把手上面。
还没有多余的动作,里面一股轻微的力量将车门打开。
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将身子朝旁边挪了一小下,然后拍拍左侧的位置。
额前的刘海温顺的散在眉上,底下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杏眼,同她如出一辙。
启唇时格外坦荡果敢
“妹妹,我们……回家了。”
“好。”
小姑娘开口淡淡一句,实在让人心疼。
通身被肃穆和失望包裹,紧的没有一丝空间,或者说破绽流露,这该是经过怎样的敲打才会下意识形成的保护躯壳?
明悦看了一会便不忍心的低头,“姥姥的葬礼,我该去……”
刚有动作,胳膊就被人一把拽住。
“和那些人站在一起,没必要。”尧甜闭了闭眼,车内的冷风喷洒在小腿膝盖上,“姥姥她走得很安详,直到刚才,我一直陪着她。”
秀美的面庞上,此时此刻闪烁着幸福的光。
虽是细微,却可见。
尧甜再次用力将自己的意识同不远处的那所房子彻底剥离。
“姐。”
这是尧甜知道自己身世后第一次开口叫明悦姐姐。
“我们走吧。”
明悦当下一愣,一时紧张抓住了副驾驶靠枕的绑带,“你刚才……叫我什么?”
“姐姐。”尧甜再次开口,“我们……回家。”
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好吧!
她能够长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也能够找到她最喜欢的人。
车子差不多开了五个小时,其间走了两次高速,司机车技不错行事又稳当。
唯一让尧甜感到有些尴尬的是,司机大叔一路上没少同她说话。
明悦并不是在什么人面前都能够放开自己,换种说法,并不是乐于同别人谈天说地的性格。
上车不久,尧甜就感觉到了。
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亲姐姐,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大明星。
但骨子里的高傲却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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