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在安慰自己,明悦是演员嘛,感情渲染观众什么的最容易了。
是这样想的没错,但是这种感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尧甜这么聪明一个人,次数多了也能察觉出许多端倪。
譬如现在。
“尧甜,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听我说,好吗?”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明悦的大小姐架子早就荡然无存,不过骨子里带着的一些东西却没办法轻易磨灭。
从那种环境长大的小孩总是养尊处优的,这点倒也不是讨厌,只是放在陌生的人那里会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但是尧甜和周小溪早就习惯了,所以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看到明悦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没忍住还是觉得有些惊奇。
“行,你慢慢说。”尧甜耐心的回了一句。
明悦小时候很调皮,整天和男孩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一般人根本降服不了她。
明父明母为此想了不少办法,直到有一天明父从外头领回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长得一般打扮上也很朴素,说是经过别人介绍从保姆招工市场那里寻来的。
一开始明母很排斥。
毕竟之前家里雇过不下十个训练有素的保姆,都没办法看管明悦,这个新来的看着没有坏心眼,却也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
不过一段时间过后,皮猴子似的明悦终于服从管教,明母这才放心将家里的两个小孩交给她。
明悦还有一个妹妹,比她小两岁,最听话乖巧不过。
全家人都把她放在掌心里宠爱,就连皮猴子似的明悦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捉弄其他人也不会对小妹妹下手。
一次明父明母照常出门工作,家里除了保姆就是佣人,保姆怀里抱着听话的小妹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明悦听话。
但是却怎么都哄不好。
“捉迷藏,我要玩捉迷藏!”明悦双手叉腰,像个小女王一样环顾四周,“千万不要让我找到奥!”
保姆见识过这小祖宗生气的威力,就想了个办法,至少能够安抚一阵子。
出门前特意和家里的佣人说了一句“小小姐几天没出去过了,我带她去附近的超市转转,要是大小姐问起来,你就帮我瞒着点……”
就这样,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也没有回来。
“明恬,她叫明恬。”
……
说完这些,明悦急忙将手机找出来,翻出一张被自己珍藏多年的照片,两个小姑娘躺在沙发上,脚丫对着脚丫,小的那个睁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笑起来,左边的酒窝格外好看。
尧甜愣了一下,原本听着刚才那段话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转眼故事中所有的事物都鲜活起来,像是一帧帧老电影里面的画面,走马观花在眼前溜了一圈。
第一个晚上,两个小姑娘是在一张床上睡的。
一开始两个人紧张的缩在被子里,分明没有一点困意,还都将呼吸声装作很大的样子。
尧甜感觉到头顶上空调的凉风开始摧残小脸蛋,伸手想把放在枕头边的遥控器拿出来,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这时另一只温热的小手摸上来。
相触的一瞬间,两人均是触电般缩回来。
尧甜“这风吹着有点凉,我把温度调高点。”
明悦忙不迭的跟上一句“没事,直接关上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正当尧甜以为自己终于困意袭来的时候,边上那人再次开口“我下周末要回家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言语听着有些生疏,却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口吻,生怕行差踏错。
尧甜认真的想了一下,其实有些事她虽然一时间难以接受,但诸多证据表明却是真的。
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居然堪比狗血电视剧,从小被人抱走,住了十几年的家居然从来都不属于她。
至于身边躺着的明悦,拥有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现在更像是老天爷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将刚刚熟悉起来的一对好朋友变成了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尧甜敢保证,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我妈妈人很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精明,和你之前说的那个办事细致的保姆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姥姥说她把我抱回来的时候全身是血,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只是一味的说胡话,所以当初可能是发生了意外也说不定,应该不是故意带走我的。”
明悦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将身子侧过来,用右手撑着自己半边身子,“我相信你,所以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家?”
尧甜轻轻笑了一下,“你就这么确定我是你妹妹,不再查查?”
“我确定。”女孩的目光灼灼,黑暗中也是发光。
尧甜咬了下嘴唇,“这件事……你能不能先帮我瞒着,我姥姥她心脏不太好,我怕她一不小心受刺激,你也知道,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太太,我连提前参加高考这事都得瞒着,要是被她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当人想要抓住的时候却一闪而逝。
“我想趁着这个暑假再好好陪陪她,行吗?”
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晚上,三个小姑娘聚在一起,面前摆着好几个喝光了的酒瓶。
度数不高,许是氛围太好,脸上都是微醺的状态。
尧甜和明悦头紧紧挨在一起,手指不经意碰到,明悦下意识想要缩回去,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抓住,像是融入骨血,或者,她们本就是同样的骨血孕育出的生命。
周小溪一把扯下那副碍眼的眼镜,盯着沙发上相似而又不同的两副同样漂亮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半天才嗫嚅嘴唇“kao,你们居然给我来真的!”
她到现在都没能从那天的冲击中走出来,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重塑。
原本这事就是火星撞地球,匪夷所思的很,明悦,和尧甜怎么就成亲姐妹了?
说完,她又使劲挤进沙发上两人之间的空隙中,“不行,我要酸死了,我也要抱抱……”
尧甜和明悦相视一笑,又摇了摇头。
黑暗中不知谁先说了句话“是不是快到十二点了?”
旁边有人哼哼一句“应该是吧,快要出分了。”
周小溪腾的一下坐起来,瞬间清醒,脚步虚浮的从房间里把明悦的电脑拿出来,郑重其事的放在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像是耗尽了力气,“快、快查查。”
尧甜像是没听到,已然忘了三个人聚在一起喝酒的初衷,“太困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懒洋洋的开口又偃旗息鼓,将自己埋在沙发里。
周小溪不甘心,又捅了捅一边的明悦。
这人更是果断的偏过头去,“我妹妹肯定能考好,明天再看吧。”
周小溪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两姐妹,以前没发现,有些细节脾性上却是难得的一致。
尧甜回老家的时候,地里的玉米刚抽了穗,一阵风吹过掀起层叠的波浪,看着格外漂亮。
姥姥和从前一样站在大门口等她,搂着抱了一会后,才发现后面还站着一人。
“姥姥您好,我是明悦,尧甜的……好朋友。”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虽然带着口罩暂时看不清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
老太太恍了下神,“奥奥,我听囡囡提起过,长得可真漂亮。”
抬手下意识想牵过明悦的手,却在伸出去的时候又缩回来。
明悦主动把手递了过去,老太太又是一乐,“走吧,咱们进屋说!”
房子后面是一片小菜园,红红绿绿看着十分喜人。
尧甜拿着菜篮在里面摘菜,感觉到身旁钻过来一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颇无奈的开口“你作为一个演员,整天这么悠闲,经纪人知道吗?”
尧甜以前看电视或者综艺的时候,那些个演员无一不是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明悦这样的怕是一百个里面也挑不出来一个。
这次还是明悦说什么都要和自己一起到这边看看,尧甜怕她说漏了嘴,开始没答应,后来她悄悄打车跟上来的。
“还有,你这次出来和家里人说了吗,自己一个人出来多危险。”
“我没有经纪人,接不接通告也得看我的心情决定。”明悦从身边摘下一根黄瓜开始啃,“我和爸妈说到同学家住几天,要不然……你给他们打电话为我作证?”
尧甜伸手拍了拍对方头上的草帽,“赶紧帮我摘菜。”
“唉,说真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姐姐,明明我比你大了两岁,每次都还说不过你。”
尧甜笑笑没再说话。
许久,边上又传来这样一句“为什么不把姥姥送去大医院看看,那里医疗水平更高,姥姥的病也能得到控制。”
尧甜姥姥除了身体不太好以外,心脏也有点问题,所以才受不了刺激。
尧甜把高考成绩拿给她看的时候还提心吊胆了一阵,不过老太太并没有过分的激动,最后只摸了摸尧甜的头顶,眼神中满是心疼。
她知道尧甜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哪怕她还能再多活两年,都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尧甜这是让她能够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安心。
“以前我二舅带她去京市的大医院看过,那里的医生都说老太太是因为岁数大了,加上年轻的时候太过操劳,身体各项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能进行观察,做手术成功的概率不超过百分之十,所以……能够维持现状对姥姥来说才是最好的。”
明悦有些着急了“那你二舅去哪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尧甜沉默着摇摇头,“不知道,他说抽空回来,但也不知道抽空到底是什么时候。”
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明悦背脊微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想说些什么,但是挣扎半天也没能出声。
尧甜伸出另一只手盖在那只手上,“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她早就经历了别人大半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眼前这点挫折怕是根本无法把她打趴下。
让自己过得更好是姥姥最大的心愿。
既然这样,她便不会放弃每一次能在老太太面前微笑的机会。
她会过得很好,一定会。
“哎呦,你们两个在这嘀嘀咕咕干什么呢,豆角摘完没有,茄子呢,都掉地上了都没看见?”
老太太弯着腰从后门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外面两个小姑娘招了招手,“饭蒸好了,快点来吃饭吧!”
尧甜拣起身边的篮子,动作利索得又摘了几把菜,“好嘞!”
没想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对走在后面的明悦说“这大热天的,在外面晒这么长时间怎么行,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这脸蛋可是还要上电视的,晒黑了可怎么行?”
尧甜嘴角不由得抽了下,连声附和“对,您说的都对,我从小糙惯了,晒黑点也没事!”
这话听着莫名喜感。
老太太随即瞄了一眼,“少贫嘴,把篮子放下赶紧吃饭吧!”
“好嘞!”
几天时间相处下来,一老一少的相处方式点滴都十足平凡而又珍贵。
明悦眼中的尧甜,是每天都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在外人面前能够压下满腔心事没心没肺笑着的那种。
从来不让人看到她所谓脆弱的一面。
就像个外表精致剔透的玻璃娃娃,有着咧到耳边的笑容和易碎的特性。
前者往往能够让人忽略掉,她也不过是个不到十七岁的小姑娘,短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寻常饱受命运沧桑的人都没办法轻易承受至亲之人的离开和瞬变转折的命运。
明悦将一切看在眼里。
突然有些怨恨许晏,那个不知何故突然离开的人。
明明给了她妹妹最需要的光,却又毫不留情的抽身退出,音讯全无。
她或许今天以前还对许晏存着某种不甘的执念,无关情爱,只是习惯而已。
但是在这一瞬间,望着前方那个逼着自己挺直脊背支撑一切的女孩,忽然了然——
许晏他没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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