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鸣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异的世界。
到处都闪烁着炫目的虹彩色光辉,犹如夏日的阳光照进橱窗,又被屋内的玻璃摆件切割得支离破碎。
扭曲而疯狂地植物肆意生长,漫过他的脚背,巨大的叶子几乎将他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低矮的灌木簇拥着高大的乔木,又淹没在乱糟糟的杂草间,艳丽妖媚的花朵争相怒放,宛如一只只浮在半空的狰狞巨嘴。
黎鸣动动手将缠住自己脚腕的枝蔓解开,刚起身,便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如失心的游魂般正在高大茂盛的植株间缓缓穿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青年人居多,个个神情呆滞、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这个虹彩的空间里随波逐流。
无论是此方世界的植物,还是四处游荡的人们,乃至站在这里的自己,表面都浮着一层薄薄的虹彩。这虹彩不断变幻波动,高速的频闪让黎鸣头晕目眩。
[闭上眼睛。]
朱朱温柔的声音,如小提琴在无波湖畔演奏的月光曲,轻轻地流淌到黎鸣的意识中。
于是,黎鸣阖上眼眸,感觉自己的眉心有一触即离的柔软,如同一个来自蝴蝶的吻触。
待他再次打量四周,这方世界依然充斥着不断变幻、四处流动的虹彩,但色彩带来的精神污染并没有在视网膜上继续扩散。
站在等身高的植被间,犹如掉进了美术生肮脏的调色盘里。参差不齐的草叶蹭得黎鸣的鼻尖微微发痒。
黎鸣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他在金帅公寓房的沙发里醒来了。
朱朱正坐在他的身旁,银白的发搭在肩头,如同仲夏夜随光阴流转的月华。
他俯身贴了贴黎鸣的额首,似乎是在确认睡着的人有无发烧,又恶作剧般戳了戳人家的脸颊。再一回神,便对上了黎鸣睡意迷蒙的双眸。
“你刚刚突然对那栋旧宅也可能是那些植物产生了共鸣。”朱朱若无其事地将耳畔的碎发轻轻挽到耳后,“紧接着,你的意识就被拉走了。那个空间,不属于平波市,甚至不属于这个小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永恒存在的遥远之地。“
他本就是风华绰约之姿,远山芙蓉之貌,此刻脸颊又泛着一点绯色,简直好看得教人移不开眼。
黎鸣试探性地碰了碰朱朱的指尖,察觉到对方没有抗拒,便握住朱朱的双手“方才多谢你。“
“我只是帮你调了下感知滤镜。”朱朱不着痕迹地,往黎鸣身上靠了靠,“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没失忆,都会自己调的。”
两个人比肩而坐,简单聊了聊之前的事,彼此身形相偎,眸光牵绊。黎鸣想起了那个落在自己眉间的吻,心念百转。
如同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敏感的触角,他试探般地提议道
“反正都回来了。要不,我们午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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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喜欢的人一起午睡,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朱朱身量纤纤,清癯如湘竹,抱起来却很柔软,也很温暖。
枕在朱朱的颈侧,亲吻他顺滑如绸的银发。熟悉的新雪气息笼罩周身,黎鸣的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一如野渡横舟在人间浮沉辗转,终究停泊于明月朗照的港湾。
也不知过了多久。
黎鸣被一连串乒哩乓啷的动静吵醒了。
即便卧室内垂着厚厚的橄榄色雪尼尔窗帘,将这方小小的空间隔绝在世界之外,那嘈杂的声音依然不歇不止地往黎鸣耳朵里钻。
怪烦人的。
黎鸣倒是没什么起床气。只是他正抱着自己的新婚爱人睡得香甜,初步体会到了新婚的快乐,当然不愿意从暖和的被窝爬出来,去计较又是谁整出了幺蛾子。
偏偏这动静持续了很久,还一阵一阵的,多的是重物剐蹭地面发出的尖锐哀嚎,闹得人心生烦躁。就像夏日帐中的小蚊——你躺下了,它飞到你耳边嗡嗡叫;你决心收拾它,一开灯,翻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罪魁祸首。
他每每要睡回笼觉,刚触碰到梦境的边缘,又再次被拽回来。
如是再三,连朱朱都被吵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小世界在催你做任务。”
正如之前所说,玩家不用担心自己脱离主线,接触不到核心内容。因为小世界比谁都更希望早日解决问题,所以会变着花样推玩家往火坑里跳。
如果玩家消极怠工,小世界还会故意制造“事件”,逼迫玩家不得不推进任务。
黎鸣将窗户半开,听听外面时不时就传来的噪音“就这?”
朱朱纤长的眼睫像细密的羽毛扇,在微冷的空气中轻轻颤着“祂挺怕你的,所以只敢用这种方式‘提醒’你”
黎鸣正想问“如果我就是不去做任务会怎样”,一条意念便签突然弹现在他的脑域
【会很麻烦,你不会想收拾烂摊子的。】
本想躺平当咸鱼的黎鸣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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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收拾一番,黎鸣再次踏上植被茂盛的小径,前往鹤田家旧宅。
与他初来此处时相比,覆盖小径的植物表面出现了更明显的踩踏痕迹,部分宽大的叶子上竟还留下了有些模糊的脚印轮廓。
黎鸣仔细观察,确定除了自己和朱朱以外,有一名人类男性、一名人类女性曾走过这条路。且女性穿着小高跟,在厚厚的植被上一脚戳一个小坑。
小径尽头的铁艺大门这回没有上锁,大喇喇地敞在那里。锈红的链条承受不住岁月的侵蚀,半截搭在铁栏杆上,半截落在泥里。挂锁也完全废了,锁环断裂,锁芯里插着断钥匙,锁体还凹下去一块,俨然是被砸开的。
“有人吗?”出于礼貌,黎鸣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院外喊了两声。
但他等了约莫半刻钟,始终无人应答,反倒是屋舍内的动静越发吵闹。黎鸣便阔步进院,径直来到鹤田家旧宅的门前,轻轻按响了门铃。
也许是近来多雨的缘故,鹤田家旧宅周围满是水汽。到处都湿漉漉的,泥土的腥气裹着一层草木的清新香味,又裹了层淡淡的花香,费尽心力地往来客的皮肤上黏。
门前的台阶生了斑驳的青苔,仿佛丑陋的瘢痕在阴暗的角落滋生。屋门是铁质的,某几处已然破损,深红的锈迹被雨水冲刷,流下道道锈红[]。
这样的房门,似乎踹一脚就会散架。
屋舍内,重物在地面拖拽的“吱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咚咚”声。
这声音由上及下,由远及近,停在门后的瞬间,一名黑色短发、样貌还算清秀的微胖男性猛地拽开摇摇欲坠的铁门“我都说了!明天就搬走!催什么催!!”
下一秒,他看清来人,硬生生将尚未脱口的话咽了回去。于是,那张藏着隐形双下巴的脸,突然跟咬了舌头似地扭曲起来。
这不就是在眼科病房和护士吵架、闹着要出院的那人么?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朱朱[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小世界的安排罢了。]
吉雄的眼下积着浓厚的青黑,显然是睡眠不足。即便他化了淡妆,黎鸣依然能在他那张圆盘状的脸上,看到不符合他年龄的皱纹和沟壑。衰老啊,连粉底都盖不住。
他脑袋上依旧戴着那只蝴蝶结贝雷帽,就给人一种两百斤壮汉故作可爱的不和谐感。吉雄杵在门口,似乎是没想到开门会见到陌生人,双手不自然地搓了搓,举止有些局促。
看着眼前面露尴尬的吉雄,黎鸣想起自己在眼科病房吃瓜时,京野提过这人是苹果视频平台的主播,昵称是
“吉吉熊?”
听到来客竟说出了自己的昵称,吉雄的脸上立刻浮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继而又有些懊恼。
似乎是将黎鸣当成了自己的粉丝,他连忙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换上一副正经而亲切的态度“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吼你的。我还以为房东又来催我”
“你这是要搬走了?”黎鸣联想到自己在医院得到的情报。
那时候,京野提到过,吉雄的房租要到期了,屋主催着他搬家。之后吉雄便闹起来,甚至顾不上跟医院继续扯皮医药费,着急忙慌地出了院。
黎鸣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话让吉雄误会更深。
这绝对是我的粉丝!!不然怎么知道我要搬走!!唉嘿!!
吉雄的心里暗搓搓地有些小激动。
他一个小时前刚在主页发了条新动态抱怨屋主太过苛刻,不仅不给他续租,还要求他明天就离开。因此,“住凶宅一个月“挑战正式告吹,他对不起老铁们的期待
想到这,吉雄故意叹息一声,眼中藏着淡淡的忧桑“这位粉丝你好,我就是吉吉熊。你看到我新动态了吧?你也知道住凶宅挑战做不成啦。屋主唉那人一天都不能等,让我赶紧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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