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丞相那边和皇帝这两方的事,多多少少也都能猜出一些影儿来。
而韩扉,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袭,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还在皇城里,就算皇帝真的病得很重了,一切也都还能按照规矩来,可现在是冬猎,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真的有人生什么异心,出什么乱子,只怕就像是野火燎原,一切都不好收拾了。
想到这里,谢端的眉心不自觉的皱了一下,那边的人似乎也微微的有些动静,过了半晌,还是那位高大魁梧的江滨老将军,腆着肚子朝谢端这边走了过来“谢小将军。”
“江老将军,有礼了。”
他看着谢端,花白的眉毛下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点精光“皇后现在,在看着皇上?”
“是。”
“皇后她,怎么和皇上一起遇险的?”
谢端听到这句话,眉头也蹙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心里稳了稳,才平静的说道“皇上皇后感情好,两人同甘共苦,好在有皇后娘娘在,皇上虽然受了些伤,也只是皮外伤,到底夫妻,皇后哪有不心疼的。”
江滨听了这句话,脸色顿时僵了一下。
这时,他的背后,金道崇和其他几位老臣也走了过来,突然面对了这么几位老臣,一时间谢端也觉得有些压抑,呼吸微微的局促了一下。
只见金道崇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看着谢端,带着一点笑意,说道“谢将军说的是。”
“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同心啊。”
谢端听到他用几乎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由的心里一寒。
夫妻同心啊。
金道崇跟谢端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有炫耀也有刺激谢端的意思吧。
果然那几个老臣赶紧拍马屁,说的无非就是丞相教女有方,多亏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个福星之类的吹捧。
原本就积压在谢端心头的阴霾这一刻便得更加的阴沉,只觉得心跳都顿了一下,几乎窒息的看着他,金道崇也对着谢端淡淡的一笑“夫妻同心,这句话,谢将军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不是么”
谢端睁大眼睛看着他,身子禁不住的微微的颤抖着,只见金道崇又对着谢端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便转过身道“几位,咱们几个老家伙还是不要凑这里的热闹,先回去吧。”
江滨老将军和其他几位老臣对视了一眼,却都好像在眼神中传递了什么,纷纷转身走了。
谢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山径上,夜色深沉,将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仿若漆黑的纱幕,也让他的心里,一片晦暗。
而这片晦暗,并不仅仅止于夜晚。
金络一直注意着韩扉的体温,一昼夜都没怎么睡,在天麻麻亮的时候,也趴在床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金络起得不算早,手上的伤还是着着实实的让她吃了一夜的苦头。
趴在床边怎么都不对劲,而心里也像是被小火烤着一样的煎熬,好不容易快要天亮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却被自己的梦魇惊醒。
梦中,那双在粼粼波光中澄清如镜的眼睛,好像也被黑暗吞没了一般,一点一点的消失,最终在她的身边,成了一片虚无。
金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胸口的心跳剧烈得好像要蹦出来一般,几乎发疼,脸上满是冷汗,沾湿了两边的头发。
翠云急忙跑到床边坐下,关切的道“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着帕子帮金络擦脸上的冷汗,金络愣愣的看着她,又望向床上如同熟睡一般的皇帝,过了好久都有些回不过神。
“娘娘,你做恶梦了吗?还是手痛?”她说着,小心的捧着金络裹着厚厚绷带的手,金络这才慢慢的清醒过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没事。”
她又小心的看了一眼金络的脸色,喃喃道“没事就好。”
说完,便和之前一样帮金络梳洗,金络的手受了伤,一切更是要靠她打理,她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一般,幸好她服侍金络也尽心,没让金络动一点,不一会儿梳洗好了,便陪着金络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这才是冬猎的第三天,正应该是大家在林中策马飞奔的时候,但皇帝一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金络走出帐篷一看周围,那些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王帐周围,全都在低声的议论着什么,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也大有不同。
可那种压抑的气氛却像是头顶那片厚重晦暗的阴云,覆盖在桑山河谷上空,也覆盖在每个人的心头。
平时的这个时候,冬猎的队伍早就在谷口准备好了,但今天,似乎一个人都没过去。
金络微微蹙眉“那些人呢。”
“都散了。”
“都散了?”金络有些奇怪,就算韩扉龙体不适,不能出行冬猎,但规矩已定,就算皇帝不出行,冬猎的队伍也应该做好准备,等皇后分派才是。
金络正疑惑着,就看到前面谢端也站在那里,似乎在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星目剑眉的眉尖微微蹙着,转过头来看到金络,轻轻的点了一下头,金络走过去向他问道“谢将军,这是怎么了?”
谢端回头看了一眼王帐,没有回答金络的问题,只是对翠云说道“扶娘娘回去。”
又走到她身边,轻轻道“皇后娘娘,是金丞相,提前传了话下去。”
“什么话?”
“他传了话,今天的冬猎不必进行了。”
金络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虽然这一次冬猎韩扉一直是让金丞相在安排,他做一些事自然是无可厚非,但现在皇帝龙体抱恙,这个场面怎么也轮不到金道崇来做主,可他现在却这样越俎代庖。
谢端问道“他来问过您吗?”
“问怎么没问。”金络的眼中透出一抹冷笑“下了令之后,问我这样是否妥当。”金络顿时咬紧了牙,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皇后娘娘,金丞相求见。”
他又来了?金络皱着眉头,一看谢端,他的眉间也微蹙,目光冰冷的像是在说,“看看他要做什么。”
见此金络便正了正身形坐在那里,道“请。”
帘子撩开,金道崇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立刻看见了谢端,虽然有些意外,但好像也并没有让他太意外,顺势慢吞吞的跪拜下去“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金丞相请起。”金络一抬手“不知丞相到来,有何要事。”
明明是父女俩,此刻却形同陌路。
“是这样的,”金丞相又慢吞吞的站起来,说道“皇后娘娘,如今皇上龙体抱恙,应该好好将息,可这山谷中人多声杂,难免影响皇上和皇后,还有诸位娘娘的休息。
老臣已经将御营亲兵调派到了两边山谷之上,一来可以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护持,二来,也不会影响皇上修养。不知皇后娘娘觉得老臣如此安排,是否妥当?”
金络的眼睛一下子变冷了,谢端在旁边一听,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将御营亲兵的人都调派到了两边的山谷上,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划归他所用,那这样的话,谢端咬了咬牙,问道“金丞相,你这是何意?”
金道崇连看也不看金络一眼,傲然道“谢将军,老夫现在是在和皇后娘娘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谢端咬着下唇,不论如何,他还是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如今朝廷中的势力,已经是一目了然。
看谢端的脸色变了变,金络轻轻的一抬手,然后看着金道崇,微笑着说道“金丞相,谢将军就算是本宫和皇上也从没有把他当过外人,说到外人,丞相才是吧。”
金道崇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笑。
金络继续慢慢的说道“刚刚谢将军所问的,正是本宫想要问的。丞相大人,何以如此?”
金道崇笑道“娘娘教训得是,倒是老臣疏忽了。不过老臣这样安排,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既然娘娘觉得不妥,那老臣再把他们调回来便是。”
金络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微蹙,似在沉思着什么。
帐篷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僵凝之感,谢端在旁边看着金络,一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是过了半晌,才看见她淡淡的一笑,说道“也罢,既然丞相大人是为皇上的龙体着想,才做了这样的安排,本宫就准了你吧。”
“谢娘娘。老臣告退。”说完,他又俯身一拜,像是抬头瞟了金络一眼,目光中透着一点冷意,转身出去了。
谢端站在金络的身旁,一时间也没有了动静,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息,却像是有一种脱力的感觉。谢端轻轻道“娘娘,他是不是……”
“嗯。”金络点了点头“就算现在,我让他把人调回来,也无济于事,只怕还更糟。”
谢端也点了点头,虽然这件事金道崇这么说了,但其实,调不调走御营亲兵已经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御营亲兵全都随他调遣这些人,早已经是他的人了,一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跳都紧了一下。
在这样远离京城的桑山谷,之前的一切又都是金道崇做的安排,他自然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最糟糕的是,韩扉现在重病未愈。
谢端的眉头深锁,看着金络“娘娘可有什么对策?”
金络想了许久,才说道“现在,只希望皇上能快一些清醒过来了。”
谢端沉默着,也点了点头。
金络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再过去看看皇上,谢将军,你跟我一道过去吗?”
谢端想了想,摇摇头“不了,下官还有别的事。”
“哦。”金络看了谢端一眼,谢端只轻轻的一颔首,便转过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她离王帐并不远,但现在那一头是人声鼎沸,所有的朝臣、护卫都集中在了那里,这一边却只剩下几个小宫女在看着,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到。
金络走过去的时候,风正盛,只看着两边山谷上的青草郁郁的疯长着,随着风不断的起伏绵延,像是一阵一阵的绿浪一直扑打上了山谷的顶端,金络看着那样的景色。
一时驻足,那几个小宫女已经看到了金络,急忙过来恭恭敬敬的向金络行礼。金络只是轻轻跟他们说了两句,便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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