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天成自然不觉得自己是以大欺小。
生的早也是一种本事。
木仁真怎么不比他早生六年?
所以靠着比木仁真多锻炼了六年的武力去欺负这个二弟,也全是他自己的本事!
但二伯就不一样了,居然仗着早生了几十年来训斥他,真真是不要脸。
木天成只能压制心中奔腾的戾气,皮不笑肉不笑地道:“是是,侄儿这就滚,您老人家注意点,可别把自己喝死了!”
说完之后,他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走了。
木仁真听到他讽刺自己父亲,本来想出声反驳。
但他平日里被打的多了,竟然没敢出口。
所谓的倔强勇敢,终究还是书本上比较多。
现实里,人被打就会老实。
白发男子看着他的表现,暗暗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愧疚之色。
这些年来,是他对这个儿子看顾的太少了。
“玩去吧。”
他温和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
“爹,你放心,我一定把姐姐找回来!”
木仁真任由大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大声地道。
“谈何容易……”
白发男人脸上的忧愁之色更浓。
他这些年动用了一切关系寻找自己的爱女。
为此,公务也疏忽了,前途也不要了。
然而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对方每年都有东西送到木府,他都要以为人已经不在了。
木仁真有这个决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真的!”
木仁真信誓旦旦地道:“我发现了两个特别合适的下人!”
“我有预感,只要能收服他们就能找到姐姐!”
……
小胖子的预感正确与否先不论,万和只知道他得赶紧跑。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万一宋慈反应过来有了万大长老他就无需那么劳累……
“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猴急?”
万和走在路上,行人纷纷退避。
跟来时人人瞩目的待遇完全不同。
好不容易他才反应过来,是这些独眼人的锅。
慎行司直属于天启帝。
内部官员的任命只要有司主提名,再报到宫中请天启帝裁决就行。
万和拿着腰牌去办事,一路通畅。
当然,最主要的是万屠把可能存在的刺头都杀光了。
别说官身,连官服都先发下来了。
这些乡下来的独眼人,第一时间就全换上了。
此刻挺胸腆肚,一水的黑衣黑帽跟在万和身后。
哦,还有一个全身绛紫的东门。
一个紫绶加十几个黑衣,这种阵容足以将一般人破家灭门。
人见人怕。
恍惚间,万大长老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横断城,变成净街虎。
他苦口婆心,也没能劝得独眼人们先换下衣服。
在这些独眼人朴素的脑海里,这身黑皮大概就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等到了万府门口,万和一个箭步就抢先蹿了进去。
爱谁谁,他万大长老不奉陪了。
反正有了这身皮没人敢轻易地动这些独眼人倒是真的。
万府没了下人,显得荒凉许多。
独眼人的家眷轻易也不往外面跑。
寒风萧瑟,卷着落叶在路面上滚动。
万和走了许久也没碰上一个人。
忽然,他若有所感,抬头望去。
东山晴斜依着树干,叉开两条笔直的大长腿,毫无形象地瘫在一根丫字形的树杈上。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形状饱满的臀部刚好陷在树杈的中央。
本来就不高的裙摆,几乎全褪到了腰上。
“没穿……”
万大长老默默转过了头。
这一刻,在这头母狼的身上,人类与妖怪的审美达到了统一。
“怎么,难道你被人抛弃了?”
万和叹口气道。
有时候,安慰人并不一定需要苦口婆心。
适当开句玩笑也有助于对方缓解压力。
他记得先前听人说东山晴出门访友去了。
败兴而归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东山晴听到有人说话,竖在身后的大尾巴猛地抖了一下。
“也可以这么说。”
她有气无力,一副心丧若死的样子。
“真的?”
万和突然来了兴致。
他本来以为这头母狼在感情上有点死心眼,所以才空守在山顶几百年。
没想到好像另有故事啊?
万大长老原先对感情纠葛不感兴趣。
真的。
但自从听了万屠离奇的感情故事,突然觉得也挺有趣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开导一下东山晴。
绝对不是想看热闹。
“我当年在上阳城游历,也认识了不少人。”
“其中甚至有三公这样的大人物。”
东山晴缓缓开口。
她并不避讳,显然也有找人倾诉的**。
“多年以后重游,我第一个去找的是鸿胪寺卿……”
万和点点头。
鸿胪寺主管朝廷礼仪,直接下属于礼部,
大鸿胪也算是朝廷要员,相对之下又不那么惹人注目。
东山晴选定第一个拜访他,可见也是下了心思挑选人选的。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呃……”
万大长老有些无语。
看来东山晴的状态跟这个人没什么关系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好言安慰道:“想开点。”
“好好跟别的老朋友叙叙旧也就过去了。”
然而东山晴根本没听他的话,梦游一样道:“接着我又去国子监拜访了刘祭酒。”
“他当年风度翩翩,学识渊博,是个很好的年轻人。”
“可是……”
万和眨了眨眼睛,有不妙的感觉。
“也死了?”
他试探地问道。
“对,也死了。”
东山晴懒洋洋地翘起了一条腿,摇晃了几下。
“他儿子继承了他的相貌,可惜没有他的心胸。”
“竟然呵斥我为异类,让我滚出去。”
“咳……”万和咳嗽一声。
他安慰东山晴道:“人家没有当场报官把你抓起来已经很厚道了。”
话虽然难听,但是是大实话。
妖怪在上阳城实在闹不起什么风波。
“也许吧。”
东山晴还在上面摇晃,晃得树木都咯吱作响。
万和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的方向不大安全。
他不声不响换到了东山晴的侧面。
“第三个,我去找了礼部的孙侍郎。”
独眼人如果要经由朝廷取得合法身份,大概率要坐落在礼部。
这头母狼结交人的目的性很强。
“他儿子倒是客客气气,就是话里话外总是在暗示我。”
暗示什么,不用说万大长老也懂。
毕竟东山晴的脸和身材都过于犯规。
配合上浑然天成的妖冶魅惑风情很少有男人抵抗的了。
只是他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
“孙侍郎也死了!?”
万和愕然道。
这头母狼什么运气,结交一个死一个。
“死了。”
东山晴木然道。
然后她一口气报出了一长串的名字。
全死了……
万和捏了捏额头。
他已经回过味来了。
听这么多还听不出问题那就是傻了。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上阳城?”
“重要吗?”东山晴微微侧头,用麻木的眼神看了万和一眼。
然后给出了一个让万大长老哭笑不得的答案。
“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
你认识的人他么的早化成灰了吧!
而且接待这头母狼的也未必是她朋友的儿子。
至少是孙子!
“收敛一点,我全看见了。”
万和实在懒得搭理这头母狼了。
他提醒东山晴一句,转身要走。
“没关系。”
东山晴低头看了一眼下半身,无所谓地道。
当她还没化形的时候,根本就不穿衣服。
现在露一点怕什么。
“可是他们就在我后面。”
这个他们指的是独眼人。
东山晴孙子的孙子。
“……”
东山晴的位置很高。
得到万和的提醒,她立刻就发现了头恨不得低到裤裆里去的独眼人们。
那些眼神过于好使的家伙,大概早把不该看见的看见了。
这头母狼陡然跳了起来,消失在万府深处。
……
“吾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啊……”
天启帝悄无声息地从一道暗门走了出来。
万屠背对着他站着,毫不吃惊。
“那是我儿子。”
他首先跟天启帝强调了一遍,才接着道:“小和从小就是个细心的孩子。”
细不细心什么的,天启帝根本不在意。
他就想知道万和什么时候才能叫他爹。
但这时候不适合说这种话。
“有什么你不妨交给他去做,也许有意外之喜。”
天启帝对万和的信心,竟然比万屠还要多一点儿。
万屠默然一阵。
“再说吧。”
天启帝也不强求。
他提笔轻轻在纸上写了一个人名。
侧头欣赏了一会自己的笔迹之后,提起来给万屠看。
“我们想要进入熊家祖地,这个人大概可以争取。”
万屠看了一眼,就点点头。
“我知道了,回头我亲自去接触看看。”
他不需要当场知道详细资料。
慎行司只要知道个人名,就能把人查到祖宗十八代。
“交给你了。”
天启帝很满意万屠做事的态度。
想要拍拍万屠的肩膀,却被万屠一眼瞪了回来。
“三十六根阵桩已经齐备,我看他们拿什么跟我对着干!”
他毫不尴尬地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哈哈大笑。
忍字头上一把刀。
十几年下来,天启帝感觉自己已经被戳的千疮百孔。
是时候让那些蠢货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了。
……
独眼人东门的急迫程度出乎万和的意料。
或者说是他老婆过于急迫。
他们回到万府不久,万和就听到东门一家在套车了。
一个紫绶金章的身份,似乎给了他们无穷勇气。
“也就糊弄糊弄普通人家罢了。”
万和摇摇头。
不过东门的老丈人当初能看上他编造出来的身份,家世也就那样了。
他悄悄跟了上去。
高大的身形混在一众独眼人当中毫不起眼。
“这家伙得意忘形,肯定要被老丈人打出来。”
在万和看来,循序渐进才是王道。
东门这么多年躲着岳父一家,总得给人家一个接受的过程。
现在这么大剌剌上门,还带了一群疑似去示威的独眼人,哪个老丈人都忍不得。
“兄弟,你怎么捂着半边脸?”
一个同样落到后面的独眼人瓮声瓮气问万和。
“水喝多了,浮肿。”
万和随口答道。
“兄弟你的眼睛怎么歪了?”
“落枕了。被枕头挤的。”
“兄弟……”
独眼人还有话想问,万和摆摆手不耐烦地落到了最后。
他简单改变了一下面部骨骼排列的易容还真经不起这么盘问。
独眼人其实想问我怎么没见过你来着。
但想想万和面孔很熟,肯定是自己人来着,又兴高采烈地向前走了。
“功德坊。”
东门带着队伍,熟门熟路拐进了一个大坊门。
万和看着眼熟,想想好像是那天想招揽他跟万屠那个小男孩提到过的地方。
“功德坊木家……不会这么巧吧?”
他不知道东门妻子的名字。
有心问一问,看着东门防贼一样的目光无奈放弃了。
走出独眼人的聚居地,一路行来,这独眼人本来没那么疑神疑鬼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万大长老的错觉。
方才东山晴落荒而逃,似乎又触动了独眼人东门的开关。
“什么人!?”
一声喝问声打断了万和的思绪。
木府到了。
家丁打扮模样的年轻人一边跑过来一边喊。
木家地位不低,实力应该也不弱。
万和立刻得出了结论。
堂堂紫绶代领的一群黑衣就这样被人华丽地无视了。
看那家丁的模样,还要训斥东门。
独眼人东门有些手足无措。
情形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是慎行司的大爷们到了!”
眼看跑到东门的马前的年轻家丁忽然倒退几步,差点跌到地上。
万和注意到他的眼睛使劲挤成了一条缝,试图看的更清楚。
“用眼睛有毛病的看门……”
这木家迟早要完。
……
木家的大爷据说刚好不在。
家丁白跑一趟,又去通知刚好在家的二爷去了。
这分明就是托词,万和懒得揭穿。
他偷眼去看独眼人东门。
见这独眼人激动忐忑,却没有丝毫不满,登时知道他的老丈人大概率就是这位二爷了。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木家的二爷很快就到了。
他满头银发,看上去憔悴失意。
对着万和等人,就是敷衍地拱了拱手。
“不远,不远。”
独眼人东门慌忙站了起来,都语无伦次了。
万和看着他的膝盖有发软的迹象,暗中从旁边花盆里的观赏木上取下一颗果子弹了过去。
“谁!?……”
东门膝盖吃痛,吼出来半句。
“什么?”
木家二爷疑惑地看着他。
独眼人受到朝廷特赦的事他也听说了。
不理解,但也不反对。
天塌下来又有他什么事?
只不过看起来这些独眼人举止失措不堪造就。
“我是问二爷您贵姓?”
独眼人东门谄笑着弯下了身子。
万大长老简直不忍目睹。
跑到木府来问主人家姓什么。
他要是有这种女婿,有多少打死多少。
“木。”
果然,木家二爷虽然回答了东门,眼神都不对了。
十几年不见,他根本没认出这个当年颇为中意的女婿。
独眼人觉醒以后的相貌,跟觉醒之前完全不同。
不单是少了一只眼睛那么简单。
他们的面孔会变的粗犷,身躯会更加粗壮。
“二伯,听说来客人了?”
一个声音刚刚变过来的年轻声音拯救了东门。
回过神来,他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
不能怪他六神无主。
实在是他老婆太过重视这次探亲,搞砸了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越紧张越出错。
东门有些怀念年轻时的自己。
当时他挥洒自如,骗的木家大小姐脑子都没了。
“当年我真的以为她傻来着……”
可惜人家的智商很快回来了,他的没了。
……
木天成审视地看着客厅当中坐着的独眼人们。
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慎行司官员,他当然不敢这么放肆。
但这些独眼人坐在奢华富贵的环境里,那手足无措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们。
这就是一群乡下人。
不,乡下怪物。
狗肉上不得席面。
“不知道他们来我们木家有什么事?”
木家二爷跟东门相对而坐。
都在主位的下手。
木天成毫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羞辱。
他在外人面前羞辱这个二伯。
殊不知,羞辱的是整个木家。
也不知道被人看出家族不合对他有什么好处?
木家二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言呵斥。
他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更加丢人。
独眼人东门眼中的凶光渐渐冒了出来。
万和对他这份行动力还是满意的。
“不知道这位是?”
东门一字一顿地问木家二爷。
“我弟弟的儿子。”
木家二爷淡淡地道。
木天成在外人面前丢了木家的人,他也做不出什么好脸色。
“亲的吗?”
独眼人东门追问。
木家二爷不知道他为什么失礼地问这种问题。
但因为人尽皆知的缘故,还是不悦地答道:“不是。”
“我们家可是大房!”
木天成莫名地察觉到危机,肌肤一阵恶寒。
他急忙喊出了让他自傲于木家二爷的倚仗。
轰!
一道红光猛然定住了他。
仿佛一座大山压在木天成头上,让他动弹不得。
“我管你大不大!?”
独眼人东门狞笑着一拳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