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青将早已准备好的吏部文书呈上,城门守卫按照程序检查了番,终于舍得放行。
斜阳余晖下,城门张合吐出缓缓驶离临安城池的马车。
车厢的剪影投射在地面,形成道愈来愈远的暗影……
临安城中戒备森严,不只戍守城门的人无法按时下衙。
就连义宁坊的大理寺,这些日子也被抓不了不少贼盗者。
案头的卷宗累的高高,祁远埋在案首。
“理正,当心眼睛——”
负责誊抄卷宗的李主簿,无奈将手中抱着的卷宗放在空桌上,随后,拿起火折子将室内的灯盏点燃,原本昏暗的室内因为爆开的灯火,瞬间亮堂了些许。
祁远这才抬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竟然时辰已经不早。
李主簿瞧见祁远眼中的茫然,摇头无声哂笑,既算调侃也算劝慰。
“理正,卷宗看不完的,更何况近日大理寺刑狱,又关押了不少新犯,您不妨先回府邸吃口热饭,毕竟新婚燕尔,也该陪陪祁夫人的,要不然,这府院内宅床头床尾不合,那才耽误您办差的精力呢。”
李主簿朝祁远挤弄眼睛,以过来人的经验调侃劝诫祁远,引得堂内其他办差的主簿大笑,眼中尽是看好戏的神情,这番调侃倒是让原本压抑的府衙轻松些许。
同时今年进入大理寺的进士,李主簿和他年岁相仿,有些玩笑倒也开得。
祁远稍放下卷宗,按了按沉闷的太阳穴,脸上带出清润的笑意
“自然该和各位共同进退,哪有我自先回去的道理。”面上有些无奈的摇头。
“倒也不差这最后基本卷宗了,一鼓作气才好。”
话是这样说起,可等祁远再次拿起卷宗,桌前灯烛摇曳,垂下的眼睑在卷宗上投射出暗影,脑海中李主簿的话重复回荡在耳边,想到内宅中的江橙橙,祁远没来由阵心中烦躁,直到沉下心整理了番情绪,祁远的注意力方才再次回到手中的卷宗。
咕噜噜马车滚过官道,驶入茂盛的树林。
却突然,奔驰的骏马发出声惨烈的嘶鸣,原本的车夫从马车上跌下,汩汩热血喷涌在绿色草地,染红泛黄的泥土,骏马受惊疯狂向前跑去,随后车辙突然间断裂,人仰马翻间,车厢内的侍从摔出去,沈岚青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时,双手被绳子困在根木桩上。
茫然间睁开眼,眼神刚刚聚焦的沈岚青,便对上男子阴沉的眼。
陡然间放大的男子面容,让沈岚青下意识后退,后脑却碰上身后的树干,闷闷的钝痛传来,尚且未完全适应时,下颌突然被双粗粝的手狠狠捏住,指甲磕入皮肉的力道带着丝报复的快意儿。
贴在耳畔的鼻息带着丝阴毒,这是沈岚青未曾见过的姜山。男子的手摩挲着女子下颌处的软肉,眼中带着几分调戏和逗弄,沈岚青下意思瞥过脸去,这排斥的模样仿佛瞬间激怒眼前人。
“啪”声响亮的耳光响起,突如其来的狠厉让沈岚青脸颊高高肿起,姜山眯眼,捏着她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语气阴毒,像是嘶嘶吐芯的毒蛇,缠绕间让人窒息。
“我问你——”
“那日兴庆楼,你这贱人为何不来?”
沈岚青撑着意志,目光出姜山的不同往日的疯狂,让她下意识张嘴大口喘气,下颌处的力道加重似在逼视,黛色眉眼长睫无力垂了垂,半晌道出几个字。
“当初——”
“我从未答应过你这……”“贱人!”
下颌处的力道收紧,直接让沈岚青的后脑撞向身后的树干,露出女子白皙纤瘦的脖颈,细弱的青色血管隐藏在细腻的肌肤下,愈发衬得女子纤弱,姜山目光眯了眯,指腹摩挲着肌肤软肉。
阴寒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突然间贴近沈岚青的耳朵,用只她二人可听到的声音。
“我曾经警告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可是你为什么,就偏偏不听我的话。”
“既然如此,便就该受到惩罚!”
“嗯——”
视线中,姜山眉目阴厉,仿若人间覆身的恶鬼,挑着下巴的手背青筋直冒,肆无忌惮的视线顺着沈岚青白皙的脖颈向下,停在起伏的曲线间,目光暗了暗。
碰撞中沙沙落地番枫叶红中,夹杂飘荡着点点青色蝶衣,青布撕裂声响彻在空谷的树林中,压抑着让人窒息的绝望……
手掌拍上树冠,发泄着被人忽视的不满,扑簌簌落下满地枫叶,踩在长靴下发出生生脆响,傅斯年手掌成着树干,左手死死握着那竹蜻蜓的手柄,明明理智告诉他,既然他亲手作的竹蜻蜓、他的心意,不被旁人珍视,索性还不如自己亲手了结。
可视线落在断成两截的竹蜻蜓,心底深处,还是浓烈的不舍,傅斯年扯下腰间的绣春刀,随意扔在旁边草垛,自己则在山崖出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朝着临安以南的方向望去。
视线尽头,偶尔有马蹄声响起,似乎在少年心中践踏,傅斯年握着竹蜻蜓的手紧了紧,眉眼中溢出几分挣扎,眼瞧着夕阳的余晖就要西下,入夜后最后丝送别的机会也将会没有。
想到这里,少年猛然间从土垛上跃起,飞鱼服上的草屑灰尘也来不及收拾,只匆匆忙忙提起绣春刀,握着竹蜻蜓的左手攥拳,如同离弦的箭矢般,朝着山下城门出飞奔而去。
清风卷起枫叶,被少年长腿远远摔在身后,尘土飞扬间,傅斯年的身子脚下收力,却突然停在飞扬的尘土间,唯有握着竹蜻蜓的左手摩挲了瞬,不可置信间带着疑惑。
就这山间橘色暖光,傅斯年捏起竹蜻蜓,翻了个面,两翼后用刻刀磨出的三个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傅——斯——年”
这字用刀刻上,带着笔力的风骨,而比划收尾处的藏峰平仄,是无数次找她勾画重点时,曾经接触到的熟悉的笔锋,傅斯年身形僵硬了瞬,突然间翻过竹蜻蜓,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眼底的懊悔几乎要浓郁的溢出来。
眼前这根竹蜻蜓,几乎和他当初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可……却不是原原本本的那根。
这应当……是她照着他送给的那根,亲手制作拼接,抹上红漆,刻上他名字的。
懊悔后,少年严重划过丝忐忑的惊慌。
他那样误解她,沈姑娘日后,会不会真的……
傅斯年摇摇头,挥退心中的情绪,再次抬眼间,少年握住腰腹处的刀柄,眉眼中划过丝坚定。
临安城南边的官道上面,哒哒马蹄声踩踏虚空,蹄踏间马鞭飞扬,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