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管散发出的惊人热量微微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密集的火线所蔓延出的火药味即便是在夜风的吹荡下也浓郁到了一个程度。
若是有人从天空俯瞰,不难发现百货大楼入口赫然成了汪洋中的小孤岛,尽管这里的防波堤非常坚固,但是又如何能长久抵挡经久不息的凶猛海浪?
入口处的环形阵地仍在喷薄出猛烈火力,然而其他大头兵看不出,猎兵又岂能看不出这实际上要到强弩之末?
行军盔鼠潮是摧毁沿途一切事物,但是这种动辄十几万头起步的兽潮决不会咬死了一点强攻,而是会凭借鼠王向前波浪滚动,就像是大海,它怎么会有目的?
!意识到这点,再传达回地下,换回的便是一纸梯次撤入储备库坚守的命令,但是怎么撤?
阵地上已经危急到少一杆枪都没法的地步,这里距离储备库看似很短,但是漫长的隧道却有两公里长,即便是甩开膀子跑,也得跑上快十分钟,更何况是抱着枪,背着包?
这道十五分钟后关闭储备库大门的命令旋即为阵地的崩溃打下第一道裂缝,虽然步战车得令向入口挤压过去,试图用钢铁之躯阻挡住入口,然而纪律的崩溃往往就是在一刹那。
“乒乒乒乒!”武吾飞无畏地操起手枪对着鹰龙连续开枪,可想而知,九毫米子弹能触动鹰龙才是见鬼,只有耀目的火花流过铁羽,之后便是鹰龙大如铜铃的隼目,扭头阴冷地注视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刹那间,寒气从脚踝一直升到了脖颈,武吾飞狂叫着空扣着扳机,而鹰龙同样仰起脖子啸叫起来,伴随着撕裂般的步战车机炮火力,连续不断的炮弹一瞬间将这名勇敢的车长打成一团粉红色的血沫,又穿透到鹰龙躯体上,这头被打断了腿的鹰龙也没法承受住机炮的集中轰击,它骄傲的领羽被剥离,然后是粉红色的血肉,连着筋肉骨头被打成粉碎,瓢泼般的血液淹没了这台深陷进壕沟的钢铁猛兽里。
但是在刚收到撤退命令的步兵眼里,这样含泪痛杀的举动显然不是一个意思,精神绷到了极点的人不会有多少思考能力,发生在阵地前的惨烈行为让所有人看了透,这是在屠杀战友以求活路吗!
不仅如此,远处天空中炮弹特有的尖利破空声传来,是第二轮炮击!环形阵地顷刻间被覆盖在内,虽然是威力不算很强的81毫米迫击炮弹,但也是接二连三的重创下,仅靠纪律维持的士气终于在此刻开始瓦解。
不知是谁嚎叫着收起枪拔腿向隧道冲去,当基层军官没来得及制止住这种行为,很快就像野火烧遍山林一般开始飞速蔓延,先是逃兵所在的这个班仓皇逃出了阵地,之后是附近的所有人。
撤退命令已下,说的明明白白,十五分钟内就要关闭大门,谁想步别人后尘,做了变异兽的盘中餐!
这可不是什么逃跑,这叫做撤退!谁能怪到自己头上!万一跑慢了,碍着了路,被步战车机炮给打碎!
崩溃只在旦夕,陈潇湘还在疯狂地换弹匣,射击,换弹,然而她却看到了侧边的友军却在跑路逃命,本来被勉强稳定在阵线前一百多米处的盔鼠立马向前滚动,黑色地毯铺到了面前,无数双红的发亮的鼠目一对上简直要昏头,而且,这是老鼠形成的海啸!
谁也不想落得一个被老鼠吃了的悲剧结局。这次没有马元国喊着快撤,陈潇湘径直一扔枪管护木都要被烧掉的步枪,揪着洛唯成连滚带爬逃出战壕,高喊道:“所有人!跑!快跑!”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就不可能自行停住,环形阵地在几分钟内就瓦解了,呼啦啦两百多号人拼命钻入通向储备库的隧道,最窄的大门直接被堵住,被裹挟着的军官不得不连续鸣枪,乃至于当场击毙还要夺路抢道的人,才恢复了一种别样的秩序。
现在是,逃跑的竞速。最后两辆步战车通过无线电简单交流几句,车组成员没有人下车,这些朝夕共处一个铁皮罐头的装甲兵,情谊比趴同一个战壕的步兵紧密得多。
最后剩下的两门机炮两门主炮抱薪救火一样阻截着盔鼠的推进,在冲到跟前时,堪堪堵上了入口,他们用命为逃跑的友军争取到一点时间。
人力有时穷,枪炮也不是万能的,重量不到十吨的步战车在高度达到了五米以上的鼠潮狂澜前也变得不值一提,大如小牛犊的盔鼠踩着同类的尸体,攀上了步战车,密集得令人心悸的哒哒哒声回响在车内,车组成员默念着
“装甲拯救我们,装甲拯救我们”,然而他们的祈祷并没有那么有力,因为混杂在鼠潮里的还有人皮狼。
钢板被疯狂地撞击,步战车被撞得左右摇晃,驾驶员带着哭腔问车长该怎么办,但是回答是一声枪响和飚出来的鲜血,没错,车长选择了饮弹自尽,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可怜的驾驶员恰好手边没带配枪,而坠下来的车长尸体又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绝望地看着首上装甲被一点点打凹下去,透过车前机枪射孔,像洪水一般涌过的黑色皮毛昭示着铁皮盒子外是何等样的地狱。
死亡在此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以及,死亡就在身后。两公里的隧道长吗,很短,空手跑的快一些,七八分钟足够。
当然士兵的自觉是不会丢下枪的,多出的十几斤重量拖累的步伐,在隧道急促回响的脚步声随着防爆大门的趋近而变得越来越快。
这条隧道还残留着不少上次激战留下来的痕迹,没被彻底烧除净的脂束在孳生出肉芽,工兵用空了的油桶堆在一起,然后绊倒了几个倒霉蛋,没来得及爬起就被后来人连续跺过,甚至没人敢扶起来,这条仅容两辆车并行的隧道变得很挤,因为所有人几乎都是在同一瞬间逃进去。
陈潇湘算是逃得慢了,她的背后已经没有多少人,但是她不敢回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终于害怕了,她听到了鼠潮拍来的巨响,黑色的波涛卷入进去,就是万鼠噬身的痛苦。
她心里只有三个字,那就是两公里,区区两公里,基地训练时,那天不是五公里武装越野,那次不是二十二分钟就能优秀完成,两公里,十分钟罢了。
胶底军靴踩在被脂束溶解过的土地上,她解下了头盔,一甩一甩的背包打得她腰疼屁股疼,她看到隔壁班的赵海强搀着战友,两个人用三只腿在跑,她想也没想,架上了伤者的另一边肩膀,但这样也没让速度快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他们三人落在最后面,本来八分钟就能跑完的两公里变成了漫长的路途,鼠潮的轰鸣声咬着脚跟来了,这一场海啸的速度最多能上三十公里,就算是猎豹,也在乖乖成了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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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们俩快跑啊。”一直不吭声的伤者叫道,然而两个人都没理他,都到这份上,那还能丢下战友跑了?
就算活着,一辈子良心也过不去。伤者忽然爆发一阵力气,奋力扭开了两人,自己摔在了地上,赵海强与陈潇湘下意识去扶,但是听到伤者的嚎叫:“你们跑!跑!别回头!别回头!”就是这一下回头,两人齐齐看到鼠潮就在五十多米外,一眨眼的功夫就足够断过关于命的事,两个人脚后跟刚落地,便继续向前狂奔,防爆门已遥遥在望,但那是一个正在关闭的门,虚虚掩上了。
“慢点!我们班长还在后面!”已经跑进去的士兵们咆哮着抗议,试图去对抗液压机械滚动的大门,但这于事无补,这不是从上到下的关门,而是从左到右,一点点盖上,越是关,越是难以进去。
两个人跑的快要甩掉了自己的魂,刚才的耽搁又让鼠潮撵上了十来米,储备库里的人不可能为了他们两个去冒险延迟关门,这不是放几百只老鼠进来的事情,而是关不上,大家都得变成盔鼠的自助烧烤。
在急速的激烈运动里,人的脑袋是纯净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最后的四百米隧道,这像是变成了中学时代的体育考试。
在那时,只有跑步成绩在班里前三分之一的学生才有把握稳过少年兵遴选。
之后是少年兵遴选考试,一百米,四百米,两千米,五千米,游泳,泥坑匍匐前进,一场场叫人耗尽体力的考试。
但这些最让耗尽力气还是四百米,因为从一开始就要竭尽全力地奔跑,而非五千米那样是一点点稳定消耗体力。
但现在是一场竞速么?陈潇湘跑的比赵海强略快一线,然后又快了一线,这大概是命运对他们的一种仁慈,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为仅供一人同时穿过的缝隙而做出本能逼迫下的搏斗。
但是,谁知道跑在后面的人会不会伸出手,去拽一拽胜者的衣角?但是门,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