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道杨清柏要入宫的那一刻,黛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对黛玉来说都是浑浑噩噩的,似乎两人眼圈红红地对坐了半天,又说了好多知心话。后来等到天色已晚,清柏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贾府之后,黛玉终于忍不住,一边呜咽着一边跑到哥哥书房里来求安慰了。
林恪也跟着长吁短叹了半天,但是却毫无办法。任何事情涉及到皇家,就变得棘手起来了。他知道自家妹妹对他的期待,但他总不能跑到皇宫里面对司徒尧说:“你别让杨清柏入宫了!那人进宫性子不合适!”
司徒尧是给他赐字了,这不能说明什么。现在整个京城都以为林如海父子如日中天,深的新皇宠爱,就连贾母这几天见到他们兄妹三人都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可实际上,秦氏殁的时候,司徒尧不也让戴权亲自过来祭奠了么?所以一切的宠爱不过都是手段而已,林恪只是还没弄明白,这位新皇到底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况且清柏有爹爹有兄长,他不能掺和进去,也不合适。这种情况下,面对黛玉眼神期盼的模样,林恪也只能狠狠心视而不见了。虽然他很想做个对妹妹有求必应的兄长,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控制的。
黛玉在林恪房间里呆了半天,见到他有苦难言的模样,终于带着些恍惚和了悟走了。一路上白嬷嬷和苏嬷嬷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刚进了院子,就见到薛宝钗盈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黛玉勉强笑了笑,她现在实在没心思理会旁人了。正打算随意说几句话就先休息,却不料宝钗见了她通红的眸子,神情一愣,继而有些担忧的问了她一句:“妹妹这是怎么了?”
宝姐姐比自己年纪大些,看事情想必也周全些,或许和她说说也是好的?黛玉如此想着,便招呼着宝钗坐下,这才零零散散地挑着能说的和她说了。宝钗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最后反倒是笑了:“妹妹可是糊涂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喜事?”黛玉惊愕,从此进入那暗无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怎会是喜事?!
“可不是喜事?”宝钗显然对此事另有一番见解,她笑着和黛玉说道:“按照妹妹的话说,这位杨妹妹家族也是小有名声的。现在她得了如此天大的造化,凭借着家族名声在后宫也无人敢太欺辱于她。将来自家哥哥侥幸考取个功名,她在深宫里面也有了臂膀,日后再诞下麒麟儿,岂不是整个家族的泼天喜事!”
“是这样么?”黛玉呢喃自语,她从未曾接受到如此观点,一时间整个人都混沌起来了。宝姐姐的这个说法,似乎也是不错的。
“就是如此!”宝钗说道这里,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林兄弟对妹妹一向娇宠,妹妹不知这些道理也是寻常。别说清柏妹妹,就连我自己,将来的去向不也是身不由己么?”
黛玉睁大了眼睛:“宝姐姐怎会身不由己?”她不是有宝玉哥哥吗?见黛玉有些迷惑的神情,宝钗察觉到火候差不多了,这才隐晦地将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妹妹难道不曾想过,我与母亲为何自上京就一直借住在贾府,不曾单独搬出居住吗?”
不是为了宝玉哥哥嘛!黛玉心底嘀咕了一句,莫非还有什么内情?宝钗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了几句交底的知心话:“我也是为了我们薛家,妹妹想必也知道我们家从义忠老千岁去世之后,这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虽说架子还在,但所谓的皇商不过是挂个名头罢了。以前没有别的门路,也只能如此得过且过。前些日子得知林大哥得了皇上的青眼,想必日后出入宫中的次数也是有的,姐姐我只想求妹妹在林哥哥跟前提一句,若是能劳烦林大哥在中间牵桥搭线一把,姐姐一定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林黛玉听到这里,这才明白薛宝钗今日过来的目的。若是往常宝钗提起这事,她定然敷衍几句就当做不知道,也决计不会在哥哥面前说起此事。但是今日先是清柏又是宝钗,黛玉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得——太不知世事了一点?
清柏妹妹进宫是为了家族,宝姐姐如此东奔西走也是为了家族,她除了管理下后院,教导下幼弟,又做了些什么呢?黛玉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甚至连宝钗何时走的都不知晓了。
月走日来,第二天黛玉起床的时候,神情更加萎靡不振了。昨晚上她一宿不曾睡好,才刚闭上眼睛,就梦到清柏身着华丽宫装款款走来,看着她语气凌厉‘日后要喊我清贵妃才是’,一会儿又梦到薛宝钗身着喜服,红喜帕下笑容欢快,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多谢妹妹成全与我!我薛家能有今日风光,全赖妹妹一手促成!”
时不时又听到有人轻声低吟着什么曲子,凄凄惨惨令人泪流伤感。如此辗转反侧、时梦时醒地挨到了天亮,等到碧研伺候着她穿衣洗漱完毕,黛玉先走到了桌案旁边,边皱眉回忆着梦中的那首曲子,边思索着写了下来。只是写了几句她便轻声一叹掷了笔开始发呆,连林忱蹬蹬跑了过来她都没有注意。
林忱早晨醒来洗漱完毕刚走到姐姐门口,就先被白嬷嬷拉住了叮嘱几句,继而又被碧研拉住了小声央求几句。他抬头看看坐在桌边发呆的姐姐,又看看一屋子丫鬟作揖恳求挤眉弄眼的表情,小身板儿一挺,神情矜持地微微点头应下,这才慢慢走到了黛玉身边。到了跟前林忱也不先说话,只定睛看黛玉写的东西。
只看了几句林忱便蹙了眉头,忍不住踮着脚就将纸抽了出来。黛玉被这动静惊醒,猛不丁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林忱这才松了口气,边拍自己胸口边嗔怒道:“走路都不带动静的!吓死我看你怎么办!”
林忱笑的一脸淘气:“姐姐既然害怕被哥哥看到,就不要总写这些悲切切的诗词罢,连我看了都觉得不痛快呢!”
“我哪里有总写!”黛玉瞪大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神情满是威胁:“不要到哥哥那边胡说八道,要不然你日后的荷包坠子扇套儿之类通通没有了!”
要是往常林忱听了这话,定然就放下不提了。但是今日他既然得了白嬷嬷和碧研说让姐姐放松心情的话语,又岂能如此算了,那怎能体现出他谋略双全小勇士的厉害来?于是林忱趁着黛玉不注意,扯了那张写了几句诗词的纸就往屋外跑,边跑还边喊着:“只要我有这张纸头在身边儿,还怕将来姐姐不给我做荷包坠子之物?”
小小年纪竟然还学会威胁大人了!黛玉此时完全忘记了是她先威胁林忱在先,她先是一愣,继而神情恼怒地跟着追出了院子,伸手就要从林忱手里抢夺:“给我!”
此时正是初夏的清晨,空气清新,微风习习。院子角落里的小草身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如同珍珠一般闪亮;院子中间的高高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偶尔又有蜻蜓在空中来回的飞舞旋转,再伴随着姐弟两个如同铃铛一般或高或低的笑闹声,更加显得朝气蓬勃。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林忱觉察黛玉情绪也缓和过来了,正准备将写了字迹的纸还给她。却不料他递到姐姐面前,黛玉这边还未接住,就听得院子门口传来了林恪的动静:“你们两个倒是好兴致!”
这猛不丁一声吓得林忱心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了手,下一刻就见得那张纸飘飘悠悠地被微风卷着飞上了高空,倏忽地就飞出了院内高墙飞到了外面不见了。
惨了!林忱小脸瞬间白了,当初一个荷包丢了都被哥哥念叨了许久,现在那纸上还有姐姐的字迹,一定会被责罚的吧?
“忱儿这是怎地了?”林恪本以为经历了昨天的清柏事情,黛玉今早的情绪定然不会太好,于是放不下心打算过来看看。谁知道刚来就见到了这样姐弟嬉闹的一幕,自家弟弟顽皮归顽皮,偶尔还是有些贴心举动的。林恪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对林忱和颜悦色起来:“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黛玉笑着一手拉着林恪一手拉了林忱往屋内走,边走边说着:“刚才忱儿想学怎么折纸飞机呢,可惜还没学会纸就飞走了。”
她如此说着,边对林忱使了个眼色。林忱听到这话,瞬间福灵心至,抬头做出一副乖宝宝模样问林恪:“哥哥,为什么起这么个怪名字,要叫纸飞机呢?”
为什么?为了那些即将忘却的纪念吧。见到自家哥哥果然开始怔怔地出神,黛玉和林忱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满是侥幸和庆幸:总算过关了!要是被自家哥哥知道了来龙去脉,两人都讨不了好去,就这样瞒下来罢。
秘密哦!林忱挤眉弄眼地看着黛玉。
知道了!黛玉回了他一个忿忿然的表情,都是眼前这小混蛋害的!
而此时的院子里面,白嬷嬷和苏嬷嬷愁眉不展地对视了一眼,良久白嬷嬷低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事?”
“大概……没事吧。”苏嬷嬷叹了口气,似乎是安慰白嬷嬷,又似乎是安慰自己:“当初那个荷包丢了,后来不也没事么?这次只是字迹,也没写姑娘名讳,应该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