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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寺内外花灯高悬,千百盏彩灯汇成一片,将落雁崮顶映照得溢彩流光,形态各异的花灯,有的聚拢在一起似发亮的宝石,有的散落如黎明前的星空,有的串串相连宛若发光的项圈,每一盏都在闪烁着,夜空里的星星也闪烁着,灯海,星海,看不尽的璀璨!
花园里,彩灯一盏接一盏,照得园子里三百六十度无黑暗死角。从花园正门走进,迎面可见金碧辉煌的千佛壁,三世十方诸佛排列端坐,千佛千面,无一尊不是栩栩如生。
绕过千佛壁,是一座挑高三丈三尺、径长三十三丈的四角飞翼亭,亭内上座由往年的一张独板紫檀木雕龙翘头案几变成了两张,下方一如往年,东西两侧各陈三十六张镂雕条案,中间一带隔以数十盆金色菊花。
亭前三丈筑汉白玉高台,以红毯铺就。亭后三丈是汉白玉石栏围着的一汪清塘,称映月塘,静谧时可听泠泠流水之声。清潭西端有两座翼角相连的六角亭。
长亭四周,廊前、柱侧、路边不留空地种植的菊花,一团团,一簇簇,争奇斗艳,在灯火下舒吐着清新沁肺的苦香。
高台上有艺伶演着杂耍戏,引得坐在亭子里的官眷不时惊呼喝彩。
今夜帝后未至,晚宴便成了文武朝臣无拘结识交流的最佳时机,在首辅乔阁老和乔大夫人的主持下,男宾畅饮,女宾闲聊,各得其所。欢声笑语直向无边夜空漫去。
简凤仪和乔妙玉两个人本是贵女中的贵女,是众星捧着的皓月,可一个被北晋昌平皇帝来旨申饬,一个避居过家庙。于是众贵女对她们都有些敬而远之。
乔妙玉冷笑不止:“想当初她们一个个的跟着我,恨不得给我提鞋子,现在倒把我看成染了瘟病的,只怕把病气过给她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可真是,不经事儿还不知她们长了一双狗眼。”
简凤仪不以为然:“你又何必生气,宫里的人和事见得还少么,从前听过一句话说。患难见真情,我一直想,大难来临夫妻都各自飞。哪会有在你倒霉的时候向你伸手的人,只有那不省事的呆子吧。自见了沈五,才知有一种人,不以你的显贵而捧花,不以你的落魄而下石,超脱于俗人之上,却又不遗世而独立。你知道么,前两日我也派人送了一车吃用给住在家庙的孔淑宁,既是还她三年伴读之情,更多的是谢谢她让我结识了沈五。”
乔妙玉吃吃笑起来:“孔淑宁怕是要把沈五咬烂了。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抢沈五的未婚夫婿不成。还滚了一身泥,臭烘烘的被踢进家庙。到最后一车吃用就结束了与你这位公主的三年相处情谊,机关算尽,什么都得不到。唉,我也是吃了亏才明白,不该自己想的东西千万别去想。不过,小表妹,我觉得你这位伴读也不会在家庙一直住下去,而今孔家已成庶民,一切都指着那位镇北侯府的姑太太,哪里还敢再拘着孔淑宁?”
简凤仪淡淡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乔妙玉摇头:“未必,孔淑宁若从家庙里出来,必是要来找你的,你是公主,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简凤仪苦笑道:“公主又如何,我都自身难保了。不说了,四表姐,沈五到寺里了吗?怎么没见到她。”
乔妙玉抱住简凤仪的胳膊:“我去问过沈四,天擦黑的时候沈五就上山了,向沈大夫人告病推掉了晚宴,这会儿应该在她的寮房里,我们去找她,问问杜红薇有无什么不妥。那许家的两个小姐太猖狂,太可恶,不整她们一下,我这心里气不平。许嘉腾不过是个六品工部主事,他那新岳丈四品泉州知府也不算什么,杜红薇若真受了许家欺负,有你,有我,还怕整不了一个许家?”
简凤仪抬手戳乔妙玉:“朝堂的事,哪是你我能干涉的,许嘉腾算不得什么,你忘了许家还有个叶超生呢,想帮杜红薇,还得从长计议。”
乔妙玉恨声道:“叶超生,我说小表妹,你爹怎么想的,下那么一道旨意去坏沈五的婚事?十来年的婚约,比你家华哥哥端出来的侧妃椅子,好看得多多。”
简凤仪哼了一声:“我说乔四,你不会是用膝盖骨想事儿吧,若非叶超生自个儿提出来,父皇能去管朝臣的家事?父皇能为了一个叶超生凭白得罪镇北侯府?”
简凤仪虽生长深宫,毕竟是个女儿家,岂知帝王之心。镇北侯府沈家是压在延庆帝心头的大山,叶超生是他想重用的人,这桩婚事定然是不可以成的。但简凤仪也不算说错,退婚的确是叶超生的要求,与其等延庆帝暗示,不如主动出击,令延庆帝帝心大安的同时,也消减延庆帝对他的猜忌,从而更看重他。
谁都有张良计,只看谁的过墙梯更高更结实。
简凤仪和乔妙玉携了手往长亭外走去,忽听得一声闷哼,紧接着“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两个皆知不好,大呼“有人落水,快救人”,向长亭后的映月塘跑过去。而长亭里畅饮闲聊的人,因为高台上的吹拉弹唱,水响之声不曾听得太清,这高呼却是惊心,纷纷起身往映月塘而来。
映月塘天元寺的荷花塘,与大户人家挖出来的荷塘不同,它是天然池塘,水面五亩,水深一丈开外,夏季可见接天莲叶无穷碧,尽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姿,时入深秋,映月塘便如它的名字一般,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汉白玉石栏外的人们借着灯光月光看到,墨玉般的映月塘里一个浅色人影正载沉载浮,水面上青丝散开如茵茵水草,可是。既不见她挣扎,也不闻她呼救,人们一时无措,有把那会游泳的人往外推的。喳喳呼呼喊着下水救人,脚底下却在往后蹭。
谁都知道映月塘是荷花塘,水面的荷叶残梗清理得很干净,水底却是根茎交错,藤蔓纵横,稍有不慎,不说人救不上来,连自己都搭进去。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众人。甩掉外袍,站上石栏,纵身向那浅色人影跃去。扑通入水,手忙脚乱激起一大片水花,奋力地游过去。
简凤仪捂住嘴,难以置信,又迫不急待地向挤上前,随即大呼道:“快救人,快救大皇子,快救大皇子!本宫有重赏!快救大皇子!”
喊声惊动了内侍们,一个个再不敢迟疑,扑通扑通全往水里跳。平静的映月塘水面顿时热闹异常。他们不跳可不行。皇子若有个意外。他们谁也别想活,公主的重赏倒不重要。
所幸那浅色人影离岸不太远。不须一刻,便见大皇子简凤朝搂着落水人游到了石栏下,在简凤朝的搂托下,那人的头脸浮在水面上,清晰可见是个少女。乔大夫人见状,赶紧指挥婆子们将那少女拉上来,而内侍们在水里拱托起简凤朝,乔阁老毫不怠慢,拉上简凤朝的同时,大赞简凤朝勇善。
一时赞叹之声四起。
简凤仪直扑简凤朝而去。这个书呆子大哥,当真不知道惜命么,谁家的贵女也不值得他舍命去救啊。
简凤仪十分心痛,这个大哥生母早逝,一直受到皇后与二皇子简凤翔的排斥,落得娶妻也娶不痛快,虽是嫡长女,其父不过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其祖父是前首辅艾阁老,可艾阁老人已死,茶早凉。再看简凤翔和简凤鸣,连侧妃的出身都是非公府即侯府。皇后被禁足,父皇仍不待见简凤朝,虽然让他娶了一位家世不错的侧妃,可又塞给他一个容色普通的商户女!唉,可怜的书呆子!
“阿青?”有妇人冲过来,瞅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又哭又喊,“阿青,我的乖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跳塘啊,阿青,你让娘亲痛死了!有什么事不能和娘亲说啊!”
“啪!”一巴掌打过来,又有妇人厉声喝道:“人还没死,你嚎什么!阿青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跳塘?哪个要跳塘的人,会在几百人眼皮子底下跳?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看着,倒由别人害了去!你这当娘亲的全当到猪脑袋上去了,只怕阿青被人害不死么!”脱下身上的斗篷给落水少女裹上,叫来婆子背上她。
乔妙玉站着没动。那落水的少女是定国公府三小姐赵青莲,先前的妇人是赵二太太,后面那个是赵大夫人。
乔妙玉轻轻叹了口气,这人与人就不能比!
赵青莲落水,情况不明,倒被自个儿娘亲定了个怀揣心事投塘自尽,及笄待嫁的少女又能有什么心事,这样一传,赵青莲的脸丢得可真没法话了。
赵大夫人一个巴掌打下来,瞬间将赵青莲落水的疑点上升为被害。
都说定国公府二房不靠谱,果然如此。乔妙玉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赵青莲了无活气,软塌塌地趴在婆子背上。
简凤朝也没换湿衣裳,摇摇晃晃走到赵青莲身旁,一连数掌击向赵青莲的后背。赵青莲哼了哼,似有声息。赵大夫人向简凤朝行君臣礼道谢后,拉起哭哭啼啼的赵二太太,带领一帮丫环婆子向西厢的女宾寮房匆匆而去。
山顶的夜风吹过,简凤朝连打了两个喷嚏,灯月之下,他的脸色甚是苍白,眉心那颗黑黑的圆痣更是醒目。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外袍,头也不回往东厢的男宾寮房去了。
简凤仪放心不下,与乔妙玉挥挥手,带着宫娥追了过去。
谁也没看到,在六角亭的亭顶,缓缓坐起一个暗色人影。
酒宴的欢乐气氛一下子散尽,虽然一字不提定国公府三小姐为何落水,想来想去只能是为了明天的选美。
赵三小姐虽是定国公府二房所出,可是,定国公本人有五子而无一女,已经出嫁的赵大小姐和赵二小姐是三房和四房的庶出,算起来赵三小姐乃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又深得无女的定国公喜爱,素来视如己出。
单单从身份论,在到场的所有贵女中,赵青莲能拔得头筹,更何况她还有个浑号,长安第二,意思是才只输于沈霜霜,貌只输于褚嫣然。
有赵青莲在,别家贵女想入北晋二皇子的眼,几乎没有可能。
乔妙玉倚着石栏,默默出神,一偏头,却见沈雪呆呆地站在离着自己两三丈远的地方,抬脚走过去,道:“赵三小姐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看见沈大夫人跟着去了。”
沈雪喃喃道:“我就不该缩在寮房里不出来。”
乔妙玉蹙起了眉:“这与你无关,你不能因为自己水性好,就把责任往身上揽。赵三小姐总算命大,可惜这呛了水又吹冷风的,明天的宴席十之*出不来了。这一群等着当大白菜被人家挑三拣四的小姐们,可称了心。”
沈雪凉凉地笑:“借力打力,把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选美上,嫁祸于人,撇净自己,这一手玩得真好。那些急急想去晋阳的人若是睡着了笑醒过来,那才真让某些人称了心。等着看吧,这事儿不会就这么揭过去的,谁又比谁更聪明呢。水开始落下去,石头就要出来了。”
抬起头望了望空中的弯月,沈雪笑意更凉,“明天,真是值得期待啊。”
对沈雪的话,乔妙玉似懂非懂,对最后一句话却深不以为然,耸耸肩,哂笑道:“再热闹又与你我何干呢,不过,有热闹瞧,那可是不瞧白不瞧的,”拖长了声音,“且看他们一个一个卖力地演,我在台下瞧得分明,难见有几分真心,全都是拿捏作态的假凰虚凤。”
在乔妙玉看来,她出过丑闻进过家庙,沈雪刚被退婚又是庶出,都不可能被晋人选中,既然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啰。
沈雪淡淡地笑了笑:“走吧,早点休息,留着气力看明天的大戏。”
“好。”乔妙玉拍掌。
两个人离开了花园,各自回寮房。
沈雪关上屋门,旋即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一股清冽的男子气息扑入肺腑。沈雪本能地想推开,却感觉到紧搂着她的慕容迟,身子在微微颤抖,他,怎么了?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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