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晏悠悠醒来,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笑声。
她眨了眨眼,看着上方大红色的帐顶,有片刻的怔愣。
“醒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项旁,紧接着一只手臂从她身下穿过,一把将人捞了过去。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无不提醒着顾晏,她已经从顾府二小姐真正成为了楚王府的王妃。
她稍微动了动,身上酸痛不已,双手随意抵在江寒舟的胸前,含糊不清道“王爷,什么时辰了?”
“巳时。”江寒舟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声音低哑,“横竖无事,要不再睡会儿?”
顾晏轻轻摇头,虽说府中没有长辈需要敬茶,但她刚嫁进来,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哪里能睡到日上三竿的?
一时间,她身随心动,就要从江寒舟的怀里挣脱出去,却被江寒舟的大手给拦住,“再躺会儿。我一会儿喊你。”
说完,他立即起身,拿起被放到一旁的腰部填充物,一圈圈地裹了上去。
顾晏侧躺着,看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轻笑道“王爷,每天都要这么麻烦,可真是难为你了……”
“不然,你替我裹上?”
不等她回答,江寒舟已经提着那东西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把她的手放了上去。
顾晏嗔了他一眼,身子却一动不动,“我累了。要不改天再帮你?”
“小没良心的。”江寒舟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倒也没有继续勉强,十分迅速地把腰裹好,再打开雕花木门,把候在门外一个早上的几个丫头放了进来。
顾晏刚直起上半身,身体的酸痛感顿时席卷而来。
想起昨晚的疯狂,她突然羞恼不已,暗暗想着,洞房花烛这事情可真抵得上练武了。
她借着半夏的手慢慢起身,在翠竹的服侍下穿好衣衫,洗好脸,便坐在铜镜前,任由丫头们给她打理着头发。
这期间,她问起江寒舟接下来的打算,“王爷,你既然回到京城,也不用再领兵作战。那接下来,可需要做什么呀?”
江寒舟看向铜镜里娇艳明媚的面容,笑道“能做的事情可多着了。”
“比如说?”
“比如说,先把白文广彻底收拾了。”江寒舟走到她身旁,抵在桌子上,点了点她鬓边刚插上的步摇,道,“不用领兵作战也好,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陪着你和宝儿。”
这是真心话。
当初,他遇袭时,边关隐患已经基本解除,近几年内应该不会再起战事。
或许,这也是赵辰羽对他下手的原因。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处理些东陵国内的事,比如说,先太子的“谋反”一罪……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利。
顾晏瞧见他沉默的神色,心中稍稍疑惑,却又碍于丫头们都在场,没有再追问下去。
等一切都收拾好后,江寒舟挥退了伺候的丫头,扶着她的双肩,柔声道“不过是些小事,不需要担心。若是你觉得无聊,也可以喊些朋友过府一叙。”
“我记住啦。”顾晏抱住他的胳膊,笑吟吟道,“你要做的事,可是与宝儿有关?”
江寒舟道“的确如此。几个月前,我把宝儿藏在王府里,已经引起了白丞相等人的注意,时不时就有人来府里打探消息。虽然都被家将们处理掉,但怕就怕夜长梦多……”
顾晏闻言,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显然也很认同他的观点。
本来,宝儿是以“楚王私生子”的名义接入王府的,不可能一直都待在王府里。
一旦他走出王府大门,极有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到那时,他们要迎接的就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他们不能拿宝儿的生命来冒险。
转瞬之间,顾晏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忧心忡忡道“那个大理寺卿的身份,你打算用到何时?若是陛下知道了,岂不就糟了?”
“我想好了应对之策,绝对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江寒舟揽住她的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但看到他脸上的揶揄之色,顾晏顿时黑了脸,推开他,佯怒道“重来一回,你若是还要我继续做寡妇,也太没本事了吧?”
江寒舟低低笑出声来,在她的惊呼声中,他弯腰抱起她,径自往外面走去。
“你做什么?”顾晏被他吓了一跳,小粉拳捶着他结实的胸膛,气道,“这可是在府里,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江寒舟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管她如何挣扎,硬是要把人抱去花厅。
一路走来,府中下人纷纷低头,无人敢多看一眼。
顾晏却闹了个大红脸,“王爷,你这么做,却让我在下人面前如何自处啊?”
“有本王在,谁敢多事?”江寒舟彰显出霸道的一面,俯首在她耳边道,“再者,你不是昨晚累到了么?如今少走一点路,就能恢复得快些。”
被糊了个七荤八素的顾晏“……”
我可真是谢谢你的体贴啊呵呵!
从卧房到花厅,并不算远。
顾晏从一开始的扭捏抗拒,再到最后的坦然自若,所经历的也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等安稳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府中管事时,她感觉脸皮都厚了不少。
江寒舟与她一同在主位坐下,指着楚管家和姜嬷嬷道“姜嬷嬷,你已经见过了。另外一个则是楚管家,负责整个王府的守卫,还有对外的生意经营。”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王府里的一应事项,都交由王妃过目。王妃的话,就是本王的意思,你们可明白?”
虽然他知道,上辈子顾晏已经见过这些人,但他亲自介绍,意义又不一样。
这些手下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若是想要认人为主子,要么这人本身能力不凡,要么就得到了他的亲口承认。
而上辈子,他早早就死去,顾晏顶着“胆小懦弱”的名声嫁入王府,可想而知,其中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困难。
尽管知道她最后也赢得了府中众人的认可,但过程想必美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生,也算是两人的人生重启,他不想她走得那么苦难那么累。
顾晏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再见这些人,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几句话。
言语中,虽带上了王妃特有的上位者之气,但脸上笑容一直没停过。
她本就长得倾国倾城,虽是府中的女主子,但在对待众人的态度里,莫名又带了一丝熟稔,以至于没多久就赢得了府中众人的赞赏和爱戴。
之后,江寒舟又给她引见了打理着王府各种产业的管事,和几个比较重要的管事。
顾晏又让人送上了见面礼,以及府中下人的打赏。
各种礼数都走下来,一个时辰也这么过去了。
这时,长青突然走进来,禀报道“王爷,宫中来人,请您和王妃入宫觐见。”
乍一看到长青,顾晏有些愕然。
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白青跟随的是大理寺卿江寒舟,而坐在这里的是当朝楚王爷,自然不能再出现。
就是怪想念的。
由于宫中来了旨意,江寒舟二人也不能多耽搁,坐上马车就往皇宫赶去。
路上,顾晏问他“现在,你的身份是楚王,那岂不是很多人都不能出现了?”
“也就一个白青。”江寒舟玩着她的手,不甚在意道。
顾晏又问“那林神医?”
江寒舟“他可是得到陛下亲口赞扬的神医,名下又有诸多药铺产业,与我搭上关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纵然有人想查,也未必能查出有用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顾晏也放下心来,忽而又想起什么,问道“昨天,仙姑来跟我说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是关于什么的?”
江寒舟把她抱到腿上,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猜道“关于他们被监视的事儿?”
“咦,你怎么知道?”顾晏仰头看着他,但转念一想,又很快了然,“你见到陆长风了?他除了跟你说这事儿,还提到了什么?”
江寒舟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还提到了什么?”
顾晏对了对手指,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因为仙姑对我有所隐瞒了。她说,他们一进京,就被人跟踪、监视,行动上肯定存在诸多不便。饶是如此,他们还冒着风险来参加咱们的大婚典礼,足可说明,见你这个人比什么都重要。”
江寒舟一脸欣慰地点头,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下一瞬,却见顾晏讶然抬头,神色里带着少见的凝重。
“确定吗?”她问。
江寒舟“不离十。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们。若是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对他们动手,无异于将把柄主动送到咱们手上。如此一来,未来要谋算的事情也多了一些筹码。”
顾晏点头,暗暗思索着,是否有能帮忙的地方。
可没等她想出来,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口。
顾晏随江寒舟下了车,早有宫人等候着,分别是一中年太监一中年宫女。
这架势,俨然就是要分开的。
江寒舟握住她的手,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道“我先去见陛下。晚点去找你。若是有人欺负你,不用客气,直接打回去。”
这就很嚣张了。
顾晏本来还有些晃神,被他这么一说,那点前世阴影也慢慢消散。
她点点头,无比乖巧道“王爷的话,我记住了。”
旁边等待的两名宫人颇感诧异,偷偷地打量了她一下。
但江寒舟厉目扫过,他们顿觉头顶像是悬着一把剑般,再不敢那般放肆。
两人就此分开。
顾晏乘坐软轿,一边留意着位置,一边回想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嫁入王府的第二天,也入宫见了皇帝和容贵妃。
同样也是在甘泉宫。
只是,记忆并不算美好。
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晃动了下脑袋,把那些灰白的记忆抛开。
这一世,定然与上辈子的情况不同。
她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那些冷嘲热讽,也不再是上辈子那胆小懦弱的模样。
没人可以再欺负她!
不多时,软轿停了下来。
顾晏理了理思绪,走出了轿子。
那名中年宫女见顾晏走下来,连忙上前,恭敬道“奴婢见过楚王妃。甘泉宫已经到了。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特在此迎接王妃。”
顾晏抬起头,看着上方那龙飞凤舞的“甘泉宫”三个大字,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她怀揣着对前景的未知和迷茫,站在这巨大威仪的匾额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犯下大错,丢了楚王府的脸面。
可事实上,别人不会因为她害怕而手下留情,反而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直到后来,她重新找到独立于人世间的本事和底气,才终于懂得这个道理。
她深呼吸了下,突然扶住半夏的手,语气虚弱道“这位姑姑,我突然间感觉到身子不适,不知是否能够坐轿子进去呢?”
中年宫女一怔,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鄙夷之色,却道“回王妃的话,一般来说,进入甘泉宫的贵人,都是要下轿步行的。奴婢也不敢擅自做主……”
却不想,顾晏一拂衣袖,娇娇柔柔道“既然你不能做主,那就去请示过贵妃娘娘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也不计较你安排不当的过错了……”
中年宫女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有些发青。
她是容贵妃身边伺候的人,虽不算心腹一类,但也是有些脸面的,却没想到,此番会碰到一个难缠的人。
明明是这个楚王妃为人矫情,到头来,居然还说成是她的过错,真是不可理喻。
但她不敢托大,而是急匆匆地入内禀报。
顾晏微微眯起眼,笑容里带了几分冷意和讥诮。
自从皇后逝世后,后宫基本都在容贵妃的掌控之下,说是囊中之物也不为过。
虽是贵妃之衔,实则是皇后之尊。
上辈子,从她走入这甘泉宫开始,就被容贵妃往死里针对。
这回又岂能再让对方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