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很小,哦不,这个世界很小。”
静谧的空气凝固出不同寻常的严肃,男人背对她,落地窗外的阳光太过灼目,女人晃了晃神,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希望朱小姐也能抹掉这段经历。”男人转过身,面对正襟危坐的女人,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您的意思是?”瞄了一眼茶几上的支票,嗬,数目还真不少。
“如果有一天,你们再次遇见,你对江晨来说,或许仅仅是个陌生人;同样的,我希望你也把他当做陌生人看待。”男人轻轻摩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说“也许,让他活在并未察觉到失去的环境里,比较好。”
遗忘,是行刑者的托词;被留下的人,心甘献出脖颈,供他自由。
女人一如当初推开了这所谓买通,不是她要当圣洁白莲花,相反她对支票上可观的数额相当动心;只是她觉得,男人所说的于她是那么理所当然。
在一场爱情当中,如果有一个人先离开了,被剩下的人本就应该潇洒放手;更何况,那孩子是因为得了病将她隔离出了自己的世界。
“好。”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
于枫很喜欢朱璃这般潇洒的女人,她太聪明,太懂事,就像是勘破机缘的得道者,一边入世一边出世。
离开于枫的私立医院,一路意识飘忽在外,喘息不自觉错乱,直到来到一处奶茶店门前,透过玻璃门,方见陌生的自己;源源不断滚落的眼泪,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情绪,在路过护城河桥时爆发得措手不及。
“臭小鬼!!你个混蛋——!不是你先忘了老娘!是老娘先不要你的——!”
‘我才不是被抛弃的!是我主动离开你的!’
声嘶力竭过后,嗓子像是被强行塞进几十斤棉球,没剩多少情绪的女人转而呆呆凝视鸦青色水面,脑海顿生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的可怕念头,当意识回来的时候,那已经一只脚跨出去的动作将女人惊出一身冷汗。
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为什么幸福像泡沫一样,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什么有的人明明驻足过她的生活,却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为什么她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爸爸,这是结局吗?’
兄嫂以及老妈出国以后,朱璃时常去父亲的坟前,除除草,烧烧纸,忙活一番后,最后瘫坐在大理石阶上,脑袋无力地垂着,泪水一次次划过面颊,她一次次用手背擦掉。
墓碑上,父亲慈眉善目望着女儿的背影,一阵风卷起几片叶柔和地抚过女人的发梢。
‘爸爸,我好想你啊,检测出阳性肿瘤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早点去找你了,但是,我又好想活着啊……我想看他打比赛,看所有人为他摇旗助威;我想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弹琴时温柔的表情,我想照顾他,做饭给他吃,把他养胖;我想……我想做他的新娘……我是不是很贪心,是啊,怎么这么贪心呢?他就跟星宿下凡似的……我怎么能不贪心……是不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我配不上他,所以才把他收走了,光是这半年的相处,是不是就已经把我这辈子的好运都透支完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唯有父亲墓前一阵阵微风掠过她糟乱的发。
※
一阵嘈杂的手机铃声将女人环游太空的思维拉回了地球,拉回了这座地处最北边的岛屿,甜品店里暖烘烘的,烤得她昏昏欲睡。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喂……”懒懒散散接起电话。
“我不买保险,靠!”‘神经病啊,国际长途啊亲!’在听到xx保险的推销电话后,女人瞬间清醒,不忘送她一句厥词。
愤愤将手机丢在桌上,捧起奶茶嘬了一大口,被当中甜腻的味道引得一阵胃痉挛,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
“叮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大门被打开。
冷风吹了进来,朱璃裹住衣物,懒洋洋地将视线投向门口,然而这一瞅却吓得她差点从高高的木凳上掉下来。
来者着一袭墨蓝冲锋衣,戴着顶暗灰针织帽,精致的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眼镜,镜片后头,是一双明媚的桃花眸。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居然能在异国他乡碰到自己的老东家赵与祁!?
“赵赵赵赵赵赵……”朱璃的嘴噘得老高,都快顶到鼻孔了。
男人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靠窗而坐的女人身上,遂见他大步流星绕过几名服务员最后落坐在了朱璃的对面。
“你你你你你你……”瞅着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朱璃腾时成了个复读机。
“几个月没见,口吃了?”男人优雅地举起手,唤来服务员,用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点了份意式咖啡,随后打趣一脸痴呆的女人。
“赵律师!您怎么会在这里?这也太巧了吧?!”朱璃捡回掉在地上的下巴。
屋内的温度很高,男人褪下冲锋衣,淡色的羊绒衫配着他白皙的肌肤以及精美的五官,看一眼是福气,再看便是赚的,是了,朱璃未得病之前的工作单位里,没有哪个女生不对赵大律师心仪,他不仅貌比潘安,也是业界最有名的律师,手上掌握着省内最著名的律所,这样的超级精英,几乎就是行走的肥肉。
不敢多看他,女人害怕再一次陷入他塞壬一样的双眸里。
赵与祁松了松领口,抬起桃花瓣一样的眼帘望了一眼女人“令你失望了,我是跟着你来的。”
“啊?”女人伸长耳朵,像是没听到似得。
男人推了推眼镜,此时热饮递到跟前,他没再继而重复,只是自顾自抿了一小口咖啡。
……
“那姑娘,好像出事了。”
许从亮的消息发到手机上的那天,赵与祁正开着会。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急忙回电询问。
“你刚刚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改往日的油腔滑调,转而一副苦大仇深“胃粘膜上皮恶性肿瘤,她病了。”
忘了是怎么叫秘书订票的,等抵达的时候,那与国内浑然不同的低气温才提醒他,自己已经跟着那个女人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在赵与祁井井有条的记忆里,自己所有的行为都有迹可循,每一个决定都可以用基本演绎法好好推演,冲动的行为屈指可数,这大概,是第二次将身体交给冲动。
“世界那么大……”撇开脑海中的胡思,男人别有深意地问“一个人寻找诗和远方,不会感到孤独吗?”
朱璃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为自己换上谄媚的表情“有一点,不过遇见您,就没觉着了!”
男人无奈叹息“朱小姐,你我什么时候能脱下面具坦诚聊天一次?”
“诶?”赵与祁的拆台来得猝不及防,朱璃嘴角的谄媚僵在原处。
“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赵与祁淡笑起来,他真诚的时候,眼角总会多出一些褶皱,许是因为这些年来虚情假意的表情做的太多,才会在真情实意的时候略显疲态。
“赵律师……”朱璃对今天的突发状况应接不暇。
“不介意的话,叫我与祁就好。”男人望向窗外的雪景。
女人蹙眉“介意……”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做朋友呢?
赵与祁发现女人身上有种亘古的自卑,一种最原始的自我否定,她宁愿把自己隔离在阶层之外,尚不知她为自己树立的这层阶级观念有多迂腐。
“这里不是国内,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况且,你的哥哥,已经不再是远程的律师了。”赵与祁的桃花眸里荡漾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涟漪。
“……赵律师,我……”女人一时词穷,习惯性的挠挠头,没能注意到自己的假发也随之大幅度摇晃。
这副画面落入了男人的眼中,后者默默隐匿心中不合时宜的钝痛,“与祁。”他温柔地纠正女人的称谓。
“……好吧,与祁……”念叨男人名字的时候,朱璃的舌头罪过地打颤。
精致男人满意地笑笑,“虽然有点厚脸皮,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朱小姐你的住处在哪?实际上,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住处。”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明明英语那么好,找个五星级酒店根本不是难事吧?’女人装作不知道男人的小九九,用勺子晃了晃杯子中的奶茶,坏心眼一笑“你让我叫你的名,但你自己还是叫我朱小姐,这样吧,你叫我小……呃,璃璃,来听听,我听满意了,就带你去我住的地方。”朱璃竖起耳朵。
这回轮到男人局促了,他略显为难的清了清嗓子“……璃……璃。”
“哈哈哈哈哈,嗯嗯,好吧,满意,走,我带你去旅馆。”女人本想捉弄赵与祁,但瞅见他脸上飞速滑过的红霞便知这位律政界大人物面上极薄,也就不再使坏了,她从高凳上蹦跶下来,“正好也离这里不远,你有行李吗?”
“在车上。”男人指了指窗外的玛莎拉蒂。
女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嚯,大手笔啊,这下好了,免费的交通工具送上门了。’
出了甜品店,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眼前的世界顿时像裹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原本只是小雪稀疏,如今已成鹅毛雪的势头,照这样下去,隔夜便能进入到传说中的雪国。
早晨出门没注意保暖,这下好了,光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根本不够抵御寒冷,但愿赵与祁的车上还有暖气的余温。
女人双手合在一起哈气,忽地肩上一重,原来是是男人的冲锋衣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穿这么少,难怪会冷。”男人面上的愠意稍纵一逝。
女人微愣,“……谢谢”。
好在车子残留着先前的余温,朱璃刚坐上副驾驶就活了过来。
一路上,二人并没有交流什么,女人指着路,男人按照指示开车,车载音响播放着暖暖的调子,将气氛烘托地很惬意。
“赵律……与祁……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许是氛围很疏松,女人将心中纳闷的事情问了出来。
“……不知道,想来就来了。”男人说的是实话。
朱璃脑子转不过弯“诶?啥意思?”
“对朱小姐来说,我这样的行为逾越吗?”赵与祁转过头看了一眼女人,按在方向盘上的手翘起食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他似乎是在下意识等待一个有意思的回答。
朱璃打起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
“大概是因为……不想看你形单影只吧。”男人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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