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清辉。
幽静的潭水中映着一轮明月,好似浑圆。
两团篝火摇曳在潭水边,篝火上都搭着烤架,走了霉运的两只山羊和一只野猪被烤的金黄,阵阵肉香飘散。
奎木狼兄弟带着几名地卫聚在左边,戚辰可能知道如果呆在右边,是抢不到肉吃的,腆着脸挤到这一团中,盯着山羊的大腿,口水横流。
奎木狼兄弟俩中那个身材雄壮的,估计饭量不小,看着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的戚辰,心中大急,
“戚辰是吧?我们这都挤了六个人了,这两只干瘦老羊还不够呢,你那边浑身是肉的野猪不去吃,还来抢我们的?”
进山需拜山,入水拜码头。
看来这群人里,这个奎木狼是个领头的,两人身材差不太多,都是虎背熊腰,想来爱好也差不太多,戚辰眼珠一转,面色忽然猥琐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
“兄弟我在金陵城了逛了几圈,淘了一本绝密的美人图,从妹喜妲己到西施贵妃,身上那个纱,薄的呀,”
声音越来越低,那奎木狼最初一脸不在乎,慢慢的脸色端正,但眼中闪过丝丝火热,几句化一过,又开始连连点头,低声淫笑了起来。
撕杀为生的男人之间,或许不带衣服的话题最好打开场面,余下几个皆是一脸鄙夷,但明显已经不太关注羊肉了。
不多时,一堆黑衣大汉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的渐有火热朝天之势,戚辰撕咬着羊腿,志得意满,不时应和点头,一边大嚼着,一边朝左边望去。
两丈外的篝火,就冷清了好多,一只金毛的猴子,半身焦黑,不过精神尚好,蹲在火堆边,娴熟的翻弄着烤猪,不时轻嗅,似在琢磨着烤肉的火候。
张铁静静的盘坐在篝火边,掌心丝丝黑气飘散,托着一个精铁细线圈成的牢笼,笼子缝隙间闪着细微银光,那条小蛇盘踞在笼子中心,扬起蛇头,吐着细长蛇信和张铁对立着。
那丝丝黑气透过铁笼缝隙,化作细长尖刺,轻轻触碰那条小蛇,小蛇也毫不畏惧,一口一口的咬着那黑气,吞入腹中。
他身后不远处,柔软绵草铺的厚厚的,鐡凝眉安安静静的的躺在其间,气息平平,正在酣睡。
铁凌霜盘坐在她身侧,闭目调息,气息也是悠悠,嘴角挑起,想来十分欢快。
不远处,秦扶苏面色焦躁,不停的转着小圈,时不时停下身来,盯着鐡凝眉平静若水的睡颜,想凑上前去,又怕惹恼了铁凌霜,最后咬了咬牙,走到铁凌霜身边三尺,整理衣衫头发,恭敬一礼,
“凌霜,你去吃点东西,我守着凝眉吧?”
人间至宝,多藏匿至深,寻宝的勇士披星戴月披荆斩棘,满身伤痕的到达之后,大多都会发现,还有守宝凶兽在。
此时,铁凌霜就是那守宝的凶兽。
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什么情在相逢终有,大约只能在天各一方时,对着天涯明月才不得不吟出的诗句。
如今佳人在侧,可望却不可及,秦扶苏一点也没了寻常安稳模样,焦躁的像是一只猴子,不得不弯下腰来,和猛兽伐谋。
铁凌霜一改阎王模样,面色平平,眼睛也不睁,颇有当家作主的派头,
“男女授受不亲,秦公子还是走远些,你们秦家诗书传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规矩?
秦扶苏心下苦笑,秦李两家的大人小孩,济南府见过你的人都知道,铁家的二女儿要是知道什么是规矩,那狗都要笑出后牙了。
此时见铁凌霜拿规矩说事,知道她护食的厉害,或许还有些迁怒秦家,秦扶苏自然不会面露迟疑,连连点头,
“自然是要守规矩的,万事都听凌霜小妹安排。”
懂规矩就好,家主微微颔首,似是十分满意,肉香紧接着就飘了过来,也是生死间挣扎了一天,饿的厉害。
铁凌霜收起当家派头,睁开眼睛,铁血如法,没有丝毫感情,走到秦扶苏身旁,抢过他手中的苍龙泣血。
“嗤嗤,嗤嗤”
碎石乱飞,枪尖沿着鐡凝眉躺着的草地,画了个一丈方圆的大圈子,完了长枪顿插在地,枪尖嗡嗡的颤抖着,瞥了眼秦扶苏。不用说话,他自然知道用意何在。
画地为牢。
古仁德之士,遵礼守法,若是犯了错,执法者只需沿着他站立的地方画个小圈,请放心吧,天罚雷劈洪水猛兽来袭,他也不会离开,直到执法者再抹去小圈,点头说刑罚已结,才会行礼离开,估计回到家还要写几篇反省的文章。
画地为牢倒不如说画心为牢,牢里的人心中有法,画牢之人也相信牢里的人会守着律法。
蹲在牢门口,秦扶苏望着脚下的浅浅沟壑,轻声苦笑,虽在牢外,但沟壑似法,锁着里面的人,也锁着外面的自己,真不知道是该感激执法者铁凌霜相信自己,还是应该大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嘁~我们猴子,看见喜欢的母猴,从来都是直接扑上去的,按倒了再说,一条白线都害怕,真不是男人!”
一边的猴子想来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猪肉烤的金黄,看见对自己一直还算恭敬地秦扶苏被一条小坑拦住了脚步,嘴巴也管不住了,不禁激将起来。
久在山林,灵智虽足,眼色却实在不怎么样,猴子话音刚落,眼前一黑,面门遭受重击,当空飞起,惨叫声撕裂夜空,也打破潭水平静,砸入水中。
铁凌霜冷哼一声,坐在篝火旁,伸手撕下一只烤猪腿,大口撕咬起来。嗯,不错,表皮酥脆,内里劲道,火候十足,看来那大老虎的手艺是这只猴子手把手调教的。
“丑八怪!老子咬死你!”
那猴子从月光摇曳的潭水中一冲而出,半空中甩掉一身水珠,浑身散着淡淡的红光,张牙舞爪的朝铁凌霜飞冲过来。
左手撕扯着烤猪腿,右手伸手抓住那金毛猴子扑过来的小脑袋,随手一抡,又将它砸在水里。
眼看烤猪大半都已成了骨头,只有一个大猪头,滋滋的滴着油花,那猴子被一次次摔进水潭里,头晕眼花了起来,不禁偃旗息鼓,在潭水边趴了一会,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走到篝火一侧,喘着粗气瞪着铁凌霜。
铁凌霜扔掉手中的骨头棒,就要去揪那金黄的猪耳朵,不成想那猴子猛然窜起来,猴嘴大张,咔咔,一边一个,将两只猪耳朵上咬了大大的缺口,满口流油的瞪着铁凌霜,甚是挑衅。
眼看铁凌霜眼睛眯起,杀气四溢,一旁盘坐的张铁摇了摇头,将手中铁笼子扔给铁凌霜,
“我取不出来。”
......
满手油腻,翻看着自己手里的精细铁笼。
奇了怪了,就是一条小蛇,嘴巴可以张的很大,吞下去一个狼心,一个西瓜大小的深深玉卵,好似吞下去就不见了,除了跑的快了一些,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这是什么东西?《山海妖魔录》里没有这样的蛇类记载。”
听到铁凌霜问询,张铁心里也有疑惑,盯着这条小蛇翻看了也要一个多时辰,没有察觉到什么气息,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但是确实是有着实体,不然这小小的牢笼也困不住它。
看着那趴在小笼子里颇为安静的小蛇,张铁摇了摇头,
“或许是蛊虫,具体是什么,等统领来了说吧。”
“哼,没了你的统领,你也是一问三不知。”
张铁修养极深,也不和铁凌霜一般见识,不过面色却不太好,这笼子里的小蛇,看似体弱,但无论自己的真气如何凌厉坚韧,都刺之不穿,还被它张口吞噬,好似饱餐,反而是那细小的铁笼,本该没有多结实,但这条小蛇却没有冲出,真不知道是估计被抓,还是真的冲不出来。
想了一会没有任何头绪,张铁不禁闭起眼来,驱散心中杂乱,开始细细盘算。
南疆仙人代寒舆正值壮年,一身修为不用想,肯定也是君临佛陀境界,但是现在手段是什么,还不可琢磨。从这条蛇可以看出,凌厉或许算不上,阴邪是肯定的。
此次听从统领安排,雪山之行,远远的跟着铁凌霜三人,做一次黄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还颇为顺利。
仙人手下死了一匹狼,死了一个困了三只蛊虫在胸口的司天傀,还重伤了一个疯和尚,如今应该被胭脂带回了滇南城。
司天傀和逃出少林的疯和尚普叶应该是阴山周边傀虎山、蝎狼山的仙人手下,如此看来仙人算是断了半个臂膀。
虽说算是初战小捷,胭脂身上虽有伤,大约不会影响其战力,但和上次在金陵城中不同,张铁心里一丝底气也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几年前南海之战,本来觉着一切顺利,步步为营,一路势如破竹冲开层层阻碍,第一次见到了仙人,但忽然之间,群魔乱舞,胜负逆转。
隐卫死伤惨重,天卫一死一残,地卫死了七个,左统领四个护卫,其他三个都重伤身亡,若不是左统领入了魔,挡住了员峤夜宗的宗主和他的手下,大约去了南海的隐卫们,都回不来了。
那次大战,左统领入魔的后遗之患过了一年才隐隐压了下去,上次栖霞山中左统领入魔,还好只是一瞬,如果此次情况不顺,入魔时间太久,那就真的会出大事的。
按照目前的消息,仙人代寒舆身边,应该还有三人。
羊玄墨,前隐卫左统领,初入君临境。
葛青山,没人见过面目,也不知道他得修为。
韦渡河,出入菩萨境,手中掌控昆明城内一万大军,他身边应该有一只没有见过踪迹的凶兽豺鼠。
按照此次南疆的隐卫人手再加上城内的五万火龙卫,大约可以对的上,但为什么心底总有一丝不安挥散不去?
张铁心境不稳,气息浮动,不由得睁开眼睛,回头看着依然平静的躺在绵草堆里白色身影,眉心渐渐皱起,大约确定了,这次心中不能平静缘由,就是此人。
佛门修心,修罗质疑佛祖,更要在心境上下功夫,《阿修罗经》着意于心神,寻常人练之,多数会走入魔道,张铁性情坚忍,一路修行,破了菩提三境,迈入圆满的无相境,一丝气机更是灵敏。
身边之人,名为铁凌霜,铁铉二女儿,脾气暴躁嘴巴刁钻,不过此人虽然跋扈,但气息心思都放在脸上,要是想做杀人,也不会藏着掩着,大约会直接敲门告诉你,我要杀你。
躺那里的,叫做鐡凝眉,铁铉大女儿,随前隐卫左统领羊玄墨再南疆仙人手下十年,在玉龙雪山上也能感知的到,性情冷静,从行为看不像恶人,但为什么此刻再看她,总觉得不安?
“你想做什么!”
也许是被张铁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丝杀意惊醒,铁凌霜面色忽然冷了下来,伸手握住腰间刀柄,另一只手扔掉小小铁笼,放到了腰后的铁锤上,眉心也忽然殷红起来。
这一声低喝,惊醒了周边之人,地卫们都停下说笑,转头看着这边,戚辰眉头蹙起,站在牢笼边的秦扶苏不解的看着铁凌霜,至于那只猴子,一溜烟的躲了老远,颇为幸灾乐祸的盯着铁凌霜。
张铁盯着铁凌霜的眉心,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到,
“她的修为是万象境风云境,但身上有一丝危险气息,捉摸不透,善恶,也不知。”
铁凌霜站起身来,长刀连鞘拔出,指着张铁,冷冷的说到,
“所以!你想杀她?”
一旁的秦扶苏听的明白,伸手搭在苍龙泣血枪上,也不管画地为牢了,闪身退到鐡凝眉身边,对着张铁遥遥下拜,口中喊道,
“张先生,有何顾虑,还请明言,请勿动手。”
吃亏就亏在不善言谈,或者说不想解释,张铁看着面前刀鞘,又瞄了眼那边躬身弯腰的秦扶苏,摇了摇头,闭目调息起来。
眼看铁凌霜手中长刀轻颤,眉心越来越红,马上就要发火,张铁却是一副不搭不理的样子,另外一团篝火旁的地卫和戚辰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住手吧。”
伴随着轻声叹息,秦扶苏身边一道身影闪现出来,酒香飘散,也不管众人,矮下身来,指尖气息飘荡,朝着鐡凝眉眉心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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