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月色愈加明亮。
捣寺的钟声还在一声皆一声,悠然又带有几分深沉。
老板娘身着齐胸襦裙,披着长发,身上散发着出浴的淡淡清香味儿,双手举案,案上由精美的陶瓷盘盛着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挂炉山鸡,生烤狍肉和上好的玉壶桑落酒。
门是半掩着的,透过里屋的灯火,可看见背座椅子上的杨靖宇,一身飘轻裾白袍,身材挺秀,墨发三千,流泻在肩上,闪着润泽的光芒。
此刻,他正用烫匙小口小口的嘬着绮霜炖好的药膳鸡汤。
老板娘袖尖带着一阵风,敲了敲门上腰枋,直接走了进来。
杨靖宇将药碗放在桌上,用手帕轻轻擦擦嘴角。在罩灯光芒的映射下,他天庭饱满,面如傅粉,美如冠玉,朱唇皓齿,风目剑眉。
举手捉足间,处处透露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老板娘,此刻看到杨靖宇的正面,还是禁不住内心的震慑,公子如玉大可不说,单说杨靖宇身上无法收敛的儒雅气质,便让他春心萌动。
没想到这杨靖宇略微梳洗了一下,竟是这般出类拔萃,尽态极妍。
“咯咯!”
老板娘拖着银铃般的笑声,眉目含春,轻移莲步,舞态生风向杨靖宇走去。
杨靖宇微微欠了欠身子,道:“老板娘,辛苦你了!”
老板娘笑道:“公子说哪里话,为您服务,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将饭菜摆在桌上,亲自为杨靖宇摆正了双筷子递过去,娇声道:“公子且尝尝我太白居饭菜的口味……对了,还有这桑落酒……”
说罢,她抬壶轻轻引入盏中,双手捧起递到杨靖宇面前,又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此酒啊,正好配谦谦君子,公子彬彬有礼,风流倜傥,当由奴家亲自为您掌酒。”
杨靖宇慌忙避开,脸略呈窘态,惊道:“老板娘,不劳您费心了,你且去忙!”
老板娘停住动作,故作不开心的呵气道:“公子这般恐怕奴家,奴家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您的。”
她抬起那双纤细的手,轻轻挑在杨靖宇的肩膀,微微倾着身子,露出胸前的一抹雪白。
绮霜见老板娘如此挑逗自家公子,脸上一寒,拔剑指着老板娘道:“恬不知耻……请你离公子远一些,不然我卸下了你的双手。”
老板娘急忙腾开了手,怛然失色,吓得退了两步,气呼呼的甩了甩袖子,嗔怪道:“吓死奴家了,奴家走了!”
说罢,便拖着长袖子走出了门。
杨靖宇脸色方才好看了几分,对绮霜绮露道:“坐下一起吃吧!”
绮霜收了剑,柔声道:“想不到这老板娘如此轻浮!”
绮露坐下拾起来筷子,奇怪道:“那是因为公子太帅了……不过公子,露儿有个榣贰……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女……女人?”
杨靖宇将那盘挂炉山鸡端到绮露的面前,正色道:“赶紧吃,吃了去休息!”
绮霜脸上挂着笑意,拍拍绮露的肩膀,用怪怪的语气说道:“妹妹,多吃饭,少说话!”
烛光幽幽垂泪,焰火忽高忽低。
杨靖宇吃过饭,将药膳鸡汤喝完之后,便结跌伽坐于床上,静心运气治疗身体的伤势。
而距此不远有一座风月场所,只见门前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将牌匾上的“万香楼”三个金光大字映射得熠熠生辉。
此楼占地辽阔,朱红大门,方正门簪。上下分三层,基楼最大,顶楼最小。中兼雅间数列,珠帘掩门,香气缭绕。琉璃瓦楞,珠光耀眼。楼里语笑喧阗,与紧闭的大门形成怪异的反差。
万香楼顶层,一个衣衫不整的醉酒汉子跌跌撞撞将缕空雕花窗桕打开,疯狂对着干净不染的街道吐泄脏物。他的两颊印上无数唇印,手中还捏着一块红肚兜,只是这一刻,已经醉到不省人事。几番畅快吐完之后,他短胖的脖颈卡在窗槛上,嘴角还挂着口水,拉下长长的一串液线,闭上眼睛,没几下就呼呼大睡了起来,呼吸急促,呼噜声很大。
屋里架子床上,半倚躺一个春花一般的秒龄女子,露出雪白的香肩,右手扣住绘双龙戏珠的蚕丝裯被轻掩住无衣的身子。见着男子这番模样,魅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憎恶,伸手将衣服拿过来穿上,肚兜也不要了。
一阵寒风刮进屋子里,吹在女子脸上,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看向窗外。
只见空气中闪过一道黑气,趴在床槛上呼呼大睡的男子凭空飞了起来,向窗外飘去。
女子吓得跌倒在地面,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醉酒男子身子飘在空气中,脑袋耸拉着,寒风渐起,凛冽刺面,一团不知哪来的黑气,从上空袭来,将男子整个身体包裹住。
突然,那团怪异黑气暴躁起来,如同汹涌的海浪击在岩石上,醉酒男子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击在身体上,将他四肢和脑袋猛地吸扯住,再拉直。
一串串鲜血宛若水珠一样从醉酒男子的周身爆射出来,如同数不清的梨花箭雨,连成线状,向着楼顶某处汇聚而去。
强烈的痛楚让男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张口痛哼挣扎,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几下,便垂下了脑袋,全身上下,布满针眼一样大小的孔状,恐怖骇人。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块红肚兜,至死也捏在手中,月光下,一道寒光斩下,他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向着地面滚落下去。
头颅在干净的地面滚了几圈后,方才停下来,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一块飘荡的红肚兜遮住。
一声尖锐的恐惧声从屋里风月女子口里发出,冲破了格外寂静的的夜晚。
“铛——咚咚——”
远山上,钟声突然急促起来!
太白居客栈内,杨靖宇猛然睁开双眼,翻身下地,推门而出,见绮霜绮露也持剑走出,便道:“你二人回房里,我出去看看!”
绮霜摇头道:“公子,我跟你前去!”
楼下,老板娘惊恐道:“它又来索命了,你们不能出去……一见月色,死无葬身之地!”
杨靖宇低头沉思,微道:“此事太过玄乎,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这里兴风作浪,霜儿露儿,我去去就回,你二人在此等我!”
不予二人回答,便踏栏飞下,将门的榫卯拉开,推门而出。
老板娘脸色狂变,焦躁的踱地,张口叹道:“唉,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有去无回啊……可惜了,那么帅气的公子,奴家还没尝过味道哩!”
绮霜脸皮抽动,不满的道:“我家公子道行高深,区区一个邪崇,伤害不了公子!”
老板娘蹑手蹑脚,避开了月光,将门掩上,痛呼道:“你两个小女娃懂什么,那个恶魔杀人于无形,恐怖的很。”
绮露脸色有些焦急,对绮霜道:“姐姐,公子会不会……”
绮霜冷冷打断她的话,道:“别胡说,回屋等公子回来!”
绮露担忧的看了看已经掩上的门,黯然走进屋里,偌大的客栈里只剩下老板娘和厨房的两个伙计。
老板娘坐在凳子上,用手支着下巴,惋惜道:“哎呀,那么一副好看的皮囊,怎么就不听奴家的劝告……喂,小五,给老娘上盘花生和一壶杜康,老娘今夜买醉天明!”
但听厨房里一个干瘦的伙计唯唯诺诺的答道:“好嘞!”
杨靖宇推开了门,健步如飞,向着那道尖叫声发出的地方追去。
整个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虫子的鸣叫。哪怕是觥筹交错的春楼里,也不再有一丝声音发出。
夜色倾下,月色点妆,干净的石板路上,伴着一阵冷风扫过,杨靖宇的鼻翼習动,从空起中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他脸色一沉,将桃木扇握紧,脚下再次加速。
万香楼下,杨靖宇停住身子,望着地面一路身首异处的尸体,脸色微微发寒,他蹲下身子,用桃木扇挑开盖在头颅上的红肚兜,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头颅。
月光照在头颅上,肥大的脸上此刻竟是苍白无比,一丝血色不见,满脸遍布细如毛针一样的血孔。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郁,却见不到一丝鲜血在地面。杨靖宇轻掩鼻子,他还闻到了一股非常恶臭的醉酒吐泻物气味,顺着地面看去,满地确都是些吐泻的脏物。
万春楼的三楼上,某间屋子的绮户敞开着,杨靖宇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男子应该是不久前将窗户打开,沾到了月光,才被吸食了血液。
可是,为何还要将他尸首分开,如果是妖邪吸食血液,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看尸首的伤口,明显是被利器直接分开的,除了刀剑之外的兵器,还有什么呢?
杨靖宇眉头蹙起,低头仔细看这个头颅,感觉面相有几分熟悉,方才想到曾几何时来寻客栈遇到的醉酒男子——不是他是谁!
一股奇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升起来,杨靖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可能!
万香楼旁的琉璃瓦上,一道鬼魅的黑影偷偷靠近。只见它浑身披黑,黑气萦绕,身材矮小,看不到面貌,双目幽幽发着红光,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怛然失色。
它小心翼翼,一点点顺着琉璃瓦向抬升的翘檐上移动,终是停在了杨靖宇的上方,伸出了一双形如野兽的畸形双手,那手指之上,长着黑而发亮的指甲,又尖又长,在月光下,散发出凌厉的寒光。
它做好了准备,双眼一眯,红光收缩,爆发出一股阴辣的戾气,闪电般的俯冲直下,顺着杨靖宇的后脑勺抓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