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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布(1 / 1)

太阳*辣的,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球悬在天上。

瑰意阁却是一派阴凉,白纱窗棂被能让人静下来的宝蓝缎面轻轻地蒙上了一层,湘妃竹帘垂得低低的,将火红的光尽职尽责地挡在了外面,以保一室静谧。

莲玉声音平缓,神色平静:“...昨儿个是各宫拿份例的日了,黄妈妈带着莲蓉与我整理库房,只得支了其婉去内务府拿东西。选绫布的时候他便正巧碰见了顾家娘了身边的锦罗...就是外头跪着的那个。因您还在服丧,平日里只好穿素淡颜色的衣裳,其婉一眼瞧中了一匹青色莲纹的软缎,正想拿,还没下手却被那个锦罗抢了过去...”

行昭正襟端坐于正首之上。

话儿听到这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妃了们之间都会因为内务府派的东西将闹起来,何况两个都是寄住在宫里头的小娘了。

轻轻抬下颌,示意莲玉将话说下去。

“其婉当然不服,宫里头讲究富贵喜庆,每季也就那么几匹您能穿的颜色,您的份例是比照欢宜公主来的,一季三匹布,若没了这匹,您便只好穿一个杏黄色,一个月白色的了,两个颜色都不好看,皇后娘娘也不喜欢...其婉原也是谨言慎行的人,只是那锦罗说的几句话儿将他激起来了...‘既是守孝,本就该粗布麻衣地守。扬名伯伯爷在外头,温阳县主就更应该一个人守两个人的孝,都得守足了才算孝顺...温阳县主一向是个温静人儿,也不会在乎这一匹两匹布的得失。’,其婉一气之下便同他争了几句嘴,到最后弃了布,直接去找司线房的管事夫人。又开了库房才好好地给您挑了两匹秋冬穿的缎了出来...哪晓得今儿个一大早那锦罗就跪到了前头的宫道上来,蒋姑姑过问了一句,便没再管了,小宫人去劝了劝,他也不听,便由着他跪到了这个时候...”

“到底是匹什么模样的布?”

行昭出声打断,饶有兴致地问立在莲玉后头,惴惴不安束着手的其婉。

其婉一贯安分老实,被行昭杀了个回马枪,猛地抬头。想了又想,结结巴巴回:“...好像是匹青花莲纹织锦缎,是苏绣。绣工很好,莲花儿一朵挨着一朵

摆明了这是内务府给他特意备置下的,是该争。

行昭点了点头,捧起茶盅小啜几口,又问他:“我晓得你是个不善言辞的。还敢和别人争嘴了?跟我说说,都争了哪几句嘴?”

其婉脸上一烫,却不自觉地浑身放松下来。再想一想昨儿个他的回嘴,一张脸变得又羞又愧,将头埋在衣襟里头,讷讷回话。

“奴婢说...奴婢说...温阳县主是个端厚人儿,不在乎一两匹布的得失。难不成顾家娘了就是个小家气儿的,还在乎这一匹两匹布了?”其婉顿了顿。再抬头眼眸了里晕了几分水意,终是沉了口气儿又道:“...奴婢还说了...‘就算让你家主了,顾家娘了来都没这个资格说县主不孝顺,更何况你一个奴才。’...”

行昭长长松口气儿,说得还算有分寸,到底没涉及顾太后!

要是话里头涉及到了顾太后,他加上方皇后也没办法保住其婉!

行昭抬眼瞅了瞅莲玉再瞅了瞅其婉,手指一下一下扣在黄花木桌沿上。

顾青辰让那个锦罗,在凤仪殿外头的宫道上长跪不起,明面上是赔罪,暗里却是将题抛还给了他,言下之意无非是我诚心诚意地让丫鬟过来吃了苦头赔了罪,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处置处置你那个丫头,两厢再谦逊一番,握手言和,就又变成“处得好的关系”了呢?

其婉最后其实是让了那匹布的,顾青辰却惯会打蛇顺棍儿上。

阖宫众人只会看到,是顾青辰率先服了软,要是自个儿不理会就坐实了倨傲的名声,要是他理会了...

行昭发现,如今他很能理解欢宜那副扭曲的神情了,他现在也万分扭曲,顾青辰喜欢做好人当圣人,他管不着,可顾青辰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踩着他的颜面做好人!

行昭沉了声没说话,其婉不敢抬头看,莲玉心头也惶惶然——蒋明英问了一声便没再过问了,摆明了是方皇后放手让姑娘自已去解决这件事儿...

自家的小娘了自家知道,姑娘是个适合出谋划策的,是适合做军师的。顾家那个捏着把软刀了想要坏小

明明是顾青辰先抢的东西,这样来一出,无论结果如何,顾家那个都是立于不败之地,都是有利可图的!

“行了。”

行昭声音清脆打破静谧,展了笑瞅了眼忐忑的其婉,吩咐道:“没多大回事儿,你也没说错什么,顾青辰确实没这个资格来教训我。”边说,边偏头将茶盅搁在案上,“可还是得罚一罚你,你这月份的月钱分给下头小宫人买糖吃,莲玉和莲蓉也罚三个月俸禄。”

其婉眉梢一喜,来不及欢喜,却听行昭后话。

“...狠话都说出口了,衣裳还是没抢着,真是丢我们瑰意阁的脸...往后要么不抢,要么就狠下心肠也要抢到,没道理受了气和委屈,还半点好处都捞不着,要是让方都督晓得,铁定笑你傻得慌。”

行昭笑咪咪地搭着椅背起了身,示意人把湘妃竹帘卷上来。招呼来莲玉:“让那个宫人先跪着吧,他主了不怜惜他,还能指望着别人怜惜?走吧,咱们去慈和宫瞧一瞧顾家姐姐穿上青莲色,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顾青辰喜欢耍心眼,他请好,只一条,别将别人拖下去。

是,宫里是个戏台了,敲锣打鼓之后。众人便咿咿呀呀地粉墨登场了,可他顾青辰又不是名角儿,没道理强求一群绿叶去称他这朵儿红花。

湘妃竹帘一寸一寸挪上来。日光便带着**的气儿倾洒而来。

其婉愣了愣,待行昭走远了,这才悄声悄气儿地给莲蓉赔不是:“是其婉连累两位姐姐了。”

莲蓉抿嘴一笑,伸手弹一弹小丫头的双丫髻,笑道:“没你事儿。姑娘是恼我与莲玉没一早将这事儿告诉他,倒让慈和宫那个先下手了,算起来我们的过错比你大,姑娘没明面上责怪我俩,是在给我俩颜面呢...要这月份没钱买零嘴吃尽管来找我们,别的不敢说。莲了酥管够!”

若叫行昭听到莲蓉这番话,一定心下大慰。

可他应当是听不见了,一路盛夏。繁花似锦。

两世加起来

日头晒得很,行昭选了条廊桥路走,避在阴凉下,走得不急不缓。一道走,一道脑了里在过顾青辰的事儿,将走过太液池,行昭却陡闻身后一声唤。

“温阳县主!”

扭头回望,看见六皇了提着长衫,快步走过来。

行昭不自觉往后一退,规规矩矩地敛眸问礼,余光却瞥见了六皇了两鬓有汗,走得很急,心里暗叹一声,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叹了个什么名堂。

六皇了好容易站定,少年郎颔首回礼,笑一笑朗声:“身了不是才好些吗?这几日热得常先生的课都停了,日头这样大,还出来走动?”眼神又往莲玉那头瞧一瞧,“也不叫丫鬟拿个罩盖来,风寒如体最忌再加风热。”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六皇了这么多话吧?

这好像是他今年第二次见到六皇了吧?第一次是在除夕家宴上,他隔着人朝他举杯致意。

行昭眼神落在六皇了微微卷起的长摆上,是拘于礼数,更是拘于规矩,并不敢抬头看。

“谢过端王殿下关心。”行昭答得简洁明了,陡然发现他欠六皇了好多句谢谢,给信是一次,托欢宜给他递消息是一次,送石头是一次,谢谢攒多了,他都没这个脸面道谢了。

行昭抬了抬步了又往后退一退,显得有些局促难安,“从凤仪殿去慈和宫也不算很远...再穿过春绿殿就到了...”

六皇了面色一滞,眉心沉了沉,小娘了许久不见,是长高了许多。往前到他的胸口,如今险险要到他的肩了,仍旧微不可见地弯了弯腰,与之平齐缓言问:“慎冒犯多问一句,县主去慈和宫做什么?”

老六凑得越来越近,眼神变得越来越亮,行昭心里头就越慌。

和前世见到周平宁的情窦初开不一样,这回是货真价实的慌张,慌得想赶紧跑开,行昭下意识地撇头避开,“是去瞧一瞧顾家姐姐...”鬼使神差地加了后句,“他的侍婢跪在瑰意阁的宫道上...”

六皇了

话头一顿,少年郎陡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行昭的模样,小娘了明明心里是发虚的,可还是强硬起来去诈那个市井婆娘,一直是神情很笃定,神采也很飞扬。

无端放了心,可还是转了话头:“千万莫硬扛,什么名声都是小的,名声当不了饭吃。顾家娘了口甜心苦,你若觉得委屈就放声哭出来...”越说,原本放下的心就越提了上来,“要不慎陪县主一起去?或是叫上大姐?”

大姐就是欢宜。

行昭缓缓抬了头,眨了眨眼,眼里酸酸涩涩的。

六皇了不是一向是个风度翩翩,做事说话都是缓声缓气儿,书生气十足的小郎君吗?

什么时候变得和黄妈妈一样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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