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刻着“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的戒石铭,便是开封府府衙正厅,也就是府衙大堂,为开封府发布政令,处理政务以及府衙举行重大活动,公开审理要案之地。
而府衙大堂与二堂之间有道宅门,名曰屏门,穿过屏门,便是府衙二堂,在二堂之中可以清晰的听到大堂之中的对话,当然前提是声音不能太小。
此刻一名年轻宫中内侍首领领着几个小黄门于二堂之中,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府衙大堂之中审讯李三坚。
年轻内侍一边细细的聆听,一边不停的摇头。
“你这厮,摇头作甚?”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年轻内侍耳边响起。
“不是对手啊...几句话就看出来了,几个老家伙居然不如一名年轻人。”年轻内侍闻言脱口而出答道。
嗯?居然有人胆敢如此对自己说话?年轻内侍回过神来,于是气得回过头来,打算呵斥两声,结果不回头也还罢了,一回头,顿时被吓了一跳。
站在年轻内侍面前的这个三十余岁、一身道袍之人不是大宋皇帝陛下,又是何人?
赵佶笑吟吟的看着年轻内侍。
“陛...陛...下...你为何来此?”内侍李彦转头看见赵佶后,顿时被惊出一身白毛汗,都有些慌不择言了。
“怎么?吾不能来吗?”赵佶笑吟吟的问道。
“啪!”李彦伸出右手在自己右脸之上轻轻的拍了一记后,躬身说道:“奴婢不知官家到来,冲撞了御驾,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赵佶明明吩咐自己将大堂之中的每一话都记下来,然后回禀他,可他为何自己又跑来了?李彦心中暗暗纳闷道。
“都给吾安静。”赵佶大度的挥了挥手道。
赵佶随着站在二堂之中,用心听着大堂之中的审讯。
李彦见状慌忙寻了张椅子,并在椅子上放了块黄缎面的垫子,扶着赵佶坐了下来。
“王府尊,不必如此心急嘛。”大堂之中端坐着的御史中丞石公弼见开封府尹汪閣着急忙慌的就要将证据抬出来,于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凡审讯人犯,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不能上来就将自己的底牌亮给对方的,石公弼心中暗道,有经验的法司官总是会先令对方先乱了阵脚,让对方先露出马脚,如此再趁机一举拿下,令人犯招供。
一味的打打杀杀,这是下策,是最没本事的表现,石公弼等人是不屑为之的。
“堂下为何人?”石公弼随后不理仍是脸色通红的汪閣,看着李三坚问道。
“罪臣李三坚!”李三坚转头也看着石公弼答道。
石公弼,字国佐,越州新昌人氏,宋元祐六年登进士第,先后任宋司法参军宗、正寺主簿、右正言、左司谏等职,今年五十余岁。
“哈哈!”汪閣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方才你不是不愿自称‘罪臣’吗?难道现在又认罪了?”
“正是,李三坚为何现在却自称‘罪臣’?甘愿认罪了?”石公弼闻言也是感到异常纳闷,同时也有些失望,看了汪閣一眼后,问向李三坚道。
素闻大宋状元郎李三坚聪明机智,是能言善辩的,几句话就将堂堂开封府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可此时换了个人相问,却立即招认了?石公弼心中暗道。
“石中丞。”李三坚闻言摇头道:“此罪非彼罪也,李某所言之罪乃是辜负了陛下之罪,非谋逆之罪。当年李某离开开封府之时,陛下嘱以重托,将泉州托付给了李某,其后李某稍有寸功,陛下即将福建路托于李某,李某奉旨治理福建路,坚儿此时仍是有海寇袭边,匪患仍是未平,此李某之罪一;福建路百姓此时又深受各种困扰,生活是异常艰难,天下万民乃是陛下子民,福建路百姓亦是陛下之子民,陛下子民如此艰难,臣下难逃其责,此李某之二罪也;李某奉旨治理福建路,盼福建路百业俱兴,可此时福建路百业仍是方兴未艾,此李某之三罪,故李某自称‘罪臣’也!罪臣有此三罪,静待斧钺之诛。”
但凡治理一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数年乃至数十年方可有成,建军、强军亦是如此。
李三坚奉旨经略福建路,刚刚才有些起色,便发生了如此变故,那么事情就是半途而废了。特别是李三坚费尽心血,组建的泉州、福建舟师,今后是否还存在,也是未知之数。对此,李三坚是心痛不已。
因此此时李三坚不仅是口出怨言,确实是感到异常心痛。
李三坚此言一出,堂中诸人均是默不作声,脸上神情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怨气还真不小啊!此时二堂之中的赵佶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看了一眼周围均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模样的众内侍,心中感到有些羞恼。
难道是真的错解他了吗?赵佶又转念想到。
“李经略,不可顾左右而言他也,我圣朝东南是有海寇袭边,可不过是介癣之患而已,如此你耗巨资,立强大舟师、练新卒,到底是意欲何为?”半响之后,终于有人说话了,权判大理寺事傅墨卿开口问道。
傅墨卿,越州山阴人,字国华。以祖父恩补太庙斋郎,后转迁实录院修撰,今年,也就是政和三年方迁为官权判大理寺事。
傅墨卿是靠祖荫,方才得官的,并且官还不小,为大理寺之长吏,并无进士功名,是远远比不上那些有功名在身的官员的,因此只想安安稳稳的做几年官,随后转迁他处,可没料到,傅墨卿一上任便遇到了这种事情。
李三坚之事,傅墨卿又怎能不知道?涉嫌谋逆,蔡京及其一干心腹党羽是恨不得置其于死地,可这种事情,弄不好就会惹火上身的。
傅墨卿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不愿得罪蔡京等人,他一个判大理寺事又如何是当朝宰相的对手?
“正是,正是,啪!”汪閣又将手中的惊堂木拍了一记后道:“勾结反贼,又兴舟师、练新卒,如此不是谋逆又是什么?李三坚,还不从实招来?”
“傅判寺,王府尊。”此刻刑部侍郎胡文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东南乃是我圣朝财赋重地,维系我江山社稷之安危。介癣之患?东南海寇猖獗之极,不断寇边,袭扰东南腹地,袭扰沿海百姓,令渔民不敢下海捕鱼,商贾不敢下海经商,令海外诸商不敢泛舟而来。崇宁二年,东南海寇便攻打沿海诸地,攻打泉州,攻占漳州,攻城略地、烧杀掳掠,是无恶不作,东南沿海早已是不堪其扰,如此是介癣之患吗?乃是心腹大患也!李三坚是否勾结反贼,还有待公论,又何必与兴舟师、练新卒联系在一起?”
当年李三坚桂州发解试之时,胡文海为主试官,李三坚得解解元,还是胡文海笃定的。此后胡文海在福建路之时,又为李三坚的上官,因此,李三坚在福建路的所作所为,胡文海是了如指掌。
虽胡文海对李三坚的一些作为是颇不以为然的,还是颇有些微词的,但李三坚谋逆造反,胡文海是打死不信的。
况且练军、建舟师一事与谋逆联系在一起,胡文海等人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傅墨卿闻言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就如一尊菩萨般的,端坐在椅子之上。
蔡京也似这般模样,坐在椅上一言不发,就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问一句也就罢了,其他事情就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圣朝心腹大患乃是在北,在西北,东南区区蟊贼,难成大患。苏侍郎如此护着此人,乃是为其是苏侍郎故人的缘故吧?”汪閣闻言冷笑道。
于是乎,李三坚尚未回答,审讯的官员先吵了起来。
“王府尊。”石公弼闻言说道:“天下练兵之事多矣,难道皆为谋逆、图谋不轨吗?若练兵皆为谋逆,那么天下还有何人敢练兵?我大宋万里边疆,又拿什么驻防?”
汪閣闻言一时之间,是哑口无言。
“李三坚,有人说你勾结反贼,图谋不轨,对此你有何话说?”石公弼随后面色温和问向李三坚道。
“老中丞。”李三坚想了想后答道:“李某出身贫寒,原为琼台儋州渔户,后贡举登第,蒙陛下隆恩,方得一官半职,自此便食君俸。既食君禄,便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如此方为人臣之道。李某虽顽劣不堪,但蒙恩师自幼教诲,如此道理,又岂能不知?老中丞,诸位相公,李某目前上有老母,下有...两名未见过面的孩儿,还有五名娇妻...如此,李某放着好好的官不做,置家人于不顾,置家人于危险境地,去勾结反贼,图谋不轨,难道李某得了失心疯了吗?勾结反贼之事,不知从何说起?”
二堂之中的赵佶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李彦看了看赵佶的脸色,也是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