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宋开封府衙门之内,一身素衣的李三坚站在开封府戒石之前,心中默默的念着宋太宗皇帝赵光义留下的这十六字的《颁令箴》。
其实《颁令箴》并非帝赵光义所创,而是赵光义摘自后蜀孟昶所书的《颁令箴》之中的十六个字,并刻在了大宋每个衙门里的戒石之上,作为戒石铭
孟昶即是那个被赵光义抢了老婆的倒霉蛋。
后蜀孟昶的妃子,号“花蕊夫人”,孟昶降宋后,花蕊夫人即被掳入大宋后宫。
赵光义是既用孟昶的女人,又用孟昶的文章、文字...
李三坚想起这桩往事,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李状元,为何发笑啊?”
李三坚周围是一群负责押送他的御史台台狱院子,将李三坚紧紧的围着,生怕他逃逸或者发生什么变故。其中一门院子见李三坚忽然发笑,于是好奇的问道。
赵佶近日颁下旨意,着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勘鞠李三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勘鞠地点定在了宋开封府府衙之中。
李三坚是时隔十余年,又回到了开封府府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此时虽李三坚离开开封府府衙时间已久,但府衙之中的官吏,尤其是一些未挪窝的官吏,还是认识李三坚的,此时均是站在府衙附近,默默的看着李三坚。
当年那个大名鼎鼎的开封府府衙李推官、李判官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李三坚为开封府府衙判官、推官之时,是屡平冤狱,为民做主,最后杖毙当朝国公,此事已被人写成了戏曲、评书,是广为流传。
开封府府衙之中的众官吏,看向李三坚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等目光,就是没有瞧不起的目光。
大宋状元郎,年纪轻轻便为大宋推官、判官、太守、经略使等官职,为百姓所称誉,为世人所敬仰,如此人物,令人不禁自惭形秽。就算此时李三坚为阶下之囚,但也并不使人瞧不起李三坚。
李三坚闻言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三法司勘鞠、会审,这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李三坚心中暗暗自嘲道。
与李三坚此前在御史台台狱之中估计的差不多,宋帝赵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李三坚,还是不肯轻易赦免李三坚。
因此才有了三法司勘鞠、会审之事。
天刚蒙蒙亮,李三坚就被押至开封府府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开衙,使得李三坚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是这么晾着,总是被关在御史台台狱之中,这样的日子,李三坚早已是无法忍受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李三坚又不是没有死过,此刻李三坚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娘亲及诸位妻妾,还有两个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孩子。
“带犯官李三坚!”
正当李三坚在想着自己心事之时,府衙大门终于打开,两队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口中吆喝着,将李三坚“迎”进了府衙。
“啪!跪下!”
府衙大堂之中,共设有五张公案台,公案台之后坐着身穿或紫或朱官袍的无名年龄均在五十岁以上的官员。
五人之中,李三坚倒是有两位熟人,心中不禁一喜一忧的。
一人便是刑部侍郎,当年李三坚桂州发解试之时,曾为主试官的胡文海。
此时胡文海已迁官至京师刑部侍郎,为李三坚的老相识了,并且一直以来,对李三坚欣赏有加,因而李三坚见到胡文海居然为勘鞠官,心中又怎能不大喜过望?
可一名六十余岁的紫袍官员却令李三坚极为尴尬,此人不是蔡京又是何人。
蔡京端正在大堂一侧,与其他四名官员相距较远,看模样蔡京应该是奉旨前来听审的。
李三坚已经与蔡京十余年未见面了,蔡京也老了许多,已由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身体是明显发福,已经有了明显的肚腩,不过此时的蔡京虽已六十余岁了,但却不显老,看起来仍是一副身体健硕、精神矍铄的模样。
当年李三坚未知蔡京之名时,还是对他有不少好感的,当年端王府那名气度非凡的中年人,李三坚至今难忘。随后李三坚就知道了蔡京,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厌恶蔡京,但当时也只是厌恶而已。
两人真正开始互相视作仇寇、势同水火,便是蔡京立“元佑党人碑”之时,蔡京辱李三坚视为父亲般的恩师苏轼,李三坚又岂能与其善罢甘休?
不过对于蔡京自执政以来的一些变革措施,李三坚还是较为敬佩的。
因此李三坚对这个曾经的泰山老大人是又敬又恨。
“罪官李三坚为何不跪?”向着李三坚怒吼之人,为开封府尹汪閣。
汪閣熙宁年间进士及第,模样长得较为粗狂,不像个书生,倒像个武臣。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就像两把刷子般的,脸大眼睛小,脸就像个大盘子一样,而双目却较小,就似两颗绿豆般的镶嵌在了脸上,不过两只小眼睛就闪现出了两道精光。
开封府尹并非常置官职,一般加储君,而负责开封府的官职常为为“权知开封府事”,能够得开封府尹官职之人,实为朝廷中枢重臣,如寇准、包拯、欧阳修等人。
开封府尹的品极几乎都是在三品以上,几乎就是位极人臣了。
而汪閣之所以能够得开封府尹官职,主要就是一个字,那就是“狠”字。
汪閣治理开封府,是刑法严峻,如盗窃一文钱,汪閣便能断个脊仗、黥刑、发配三千里等重罚,罪行稍重者,便是断足断手,或是斩刑,在汪閣的屠刀之下,倒也将开封府治理得“国泰民安”、“四海生平”的,因此初为权知开封府事的汪閣,便被朝廷擢为开封府尹。
大宋三法司,刑部胡文海,权判大理寺事傅墨卿,御史中丞石公弼,再加上开封府尹汪閣,于是就相当于四法司勘鞠李三坚了,几乎就是大宋主要法司的主官都来齐了,不可谓不“隆重”也...
汪閣看了一眼蔡京,随后对着李三坚,嫉恶如仇的怒喝道。
谋逆之罪,若是由开封府单独勘鞠,若是落到了汪閣手中,定会是断个凌迟处死、夷灭三族的大罪,若是李三坚抵死不招,那么汪閣定会施重刑于李三坚,直至其招供为止。
“跪?”李三坚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长身而立,看着汪閣冷笑道:“李某跪天跪地,跪君王,跪师长,跪父母,除此之外,天下任何人皆当不起李某此一跪也!”
数月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杀威杀得李三坚倒是满腔怒火。
李三坚自问对得起朝廷给的俸禄,自问对得起朝廷给的官职,自问对得起赵佶,自问对得起福建路百姓,可居然落到了如此下场,如此怎不令李三坚是愤怒异常?
“啪!”汪閣将惊堂木重重的在木桌子上拍了一记后,怒道:“大胆狂徒,还敢顶撞本官?罪官为何不跪?殊不知,不老实认罪伏法便是罪加一等吗?”
汪閣怒吼之时,是须发皆张,绿豆小眼瞪得圆溜溜的,差点瞪出了眼眶...惊堂木也是拍得震天响,差点将檀木桌子拍出一道裂纹。
如此气势,如此官威,若是换做一般的斗升小民,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早已是唯唯诺诺,官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可李三坚为何人?堂堂大宋从五品官员,一路之长吏,曾为法司官员,又如此不知这些人等的伎俩?又如何能够为其气势所慑?
老实招供,只怕会死得更快,罪加一等?凌迟处死、夷灭三族罪加一等还能加到哪里去?
“认罪伏法?李某何罪之有?”于是李三坚面不改色的反问道。
“勾结反贼,此等谋逆大罪,当夷三族!”汪閣冷冷的答道。
“哦,勾结反贼,谋逆大罪?”李三坚闻言平静的问道说道:“不知道这位相公尊姓大名啊?”
“本官姓王,开封府尹汪閣,今日奉旨勘鞠你李三坚。”汪閣有些得意的答道。
“汪閣!”李三坚忽然脸色一变,对汪閣说道:“但凡案件,无不为人证、物证俱在,方可定罪。你定李某勾结反贼,谋逆大罪,这人证何在?物证又何在?你汪閣既为开封府长吏,是为法司之官,难道平日里就如此断案的吗?就如此草菅人命吗?”
汪閣不客气,李三坚也犯不着与他客气了,先将他羞辱一通,出口心中恶气再说。
最好能将面前这个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又老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气晕过去,那么四司就少了一司了...,李三坚心中暗道。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带人证、呈物证!”汪閣倒是没被气晕过去,只是被羞得脸色通红,大声吩咐堂中胥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