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将裁断为长、熟知律典而入仕的官员称为“刀笔吏”。
“刀笔吏”也就是法司官员。
大多数世人均是认为法司官员刻薄而寡恩,声名极为不佳,同时在法司之中任职,稍不留意就会因错而致人死命或伤害,特别是在事务繁忙的开封府府衙之中更是如此,极为容易因乱而错断。
虽宋律对因公事同时又不是故意错断官员处罚较轻,但也会受到牵连的,稍不留意就会被罚金、训斥,甚至罢官免职。
因此许多进士及第之人是不愿意前去法司任职的,是想尽一切办法或托各种路子逃避此事。
李三坚哪里知道这些事(qíng)?就算知道了,李三坚还有得选吗?
开封府刑狱的权限仅为徒以下的可自裁,徒以上者就必须上请了,请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裁定,或者直接奏请圣裁。
可即便如此,李三坚也不敢大意,原因就是虽开封府刑狱的权限仅为徒以下者,但也可断为死刑或流刑的,只不过需上呈刑部、大理寺,由刑部、大理寺裁断,同时一般来说,刑部、大理寺会依照开封府的断决,不会做大的变动,除非遇到重大变故。
即使李三坚不是最后的裁断者,即使徒以下者由开封府知府路昌衡及其他几个判官、推官共同做最后决断,但李三坚也不敢大意,原因与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决断开封府府衙之事一般,差不了多少,也就是无重大变故或疑点,是不会推翻李三坚的裁断的。
而路昌衡已经年近古稀了,经常不来府衙,来了府衙也是签两字,盖两印章就完事了。。。李三坚到目为止,也只见到过他一次。
见色起意?强(jiān)自己的嫂嫂?虽然此时的李三坚是极为厌恶毕员外此人,厌恶如此品行恶劣之人,但李三坚还是细细的又看了几遍。
这个世上的许多事(qíng)都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仔细推敲或多或少就能够发现一些问题的。
此时李三坚就发现了其中一些令人不解之处或不寻常之处,其一就是毕员外创业十余年,已经是三十余的人了,年龄也不小了,并且此时他已有了一妻一妾,如此他还会对已经人老珠黄的嫂嫂“见色起意”?
就算毕员外的嫂嫂正值青()年少,还未至人老珠黄,但伍员外也至于如此急色吧?有钱有势,妻妾勿论,他自己花两钱即可寻些漂亮小娘子便是,何必去吃“窝边草”?
当然还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毕员外有些特殊“癖好”。。。?但这种人是少之又少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世上的女子对名节几乎都是看得很重,宁失去(xìng)命也不敢失去名节,因此大多数的女子遇到此事后,或愤而自尽,或极力推诿、掩盖,哪里像此名遗孀这般,暴家丑于光天化(rì)之下?
太不符合常理了,李三坚心中判断道,这个事(qíng)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查验过了吗?”李三坚随后问向周方庚道。
“查验过了。”已经感到背上有些凉嗖嗖的周方庚闻言连忙递上了一本具状后说道:“节级等人已经查验过了,此为查验文书。”
开封府府衙有一些女(xìng)节级的,专门处理女子事(qíng),专门看押女囚。
“有行房事之迹,伍张氏房中发现伍二的下衣?下衣之上还有污秽?”
李三坚皱眉看着这些证据,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世上查验手段是非常有限的,这些证据确实可以定毕员外的罪。
可谁知道是通(jiān)还是强(jiān)啊?或者仅凭这些也无法判断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等掌法事,当尽职尽责,当细细审勘。”李三坚随后问对周方庚道:“你们又如何判定是和(jiān)还是用强?”
“推官相公,此为毕氏与毕佟氏的供状。”周方庚将放在案卷下面的几张纸抽了出来后,放在李三坚的面前说道:“罪人毕氏已供认不讳,并愿意纳铜赎其罪,佟氏业已画押。”
“他们现在在何处?”李三坚拿着供状又问道。
“罪人毕氏已收监,毕佟氏已放其回家了。”周方庚答道。
李三坚点点头,拿着供状又细细的看了起来。
查验手段有限,因此供状就极为关键了,可李三坚从二人的供状之上去看不出有何端倪或者说是不同寻常之处。
伍员外认罪,并愿意拿出大半家产赎其罪,而佟氏确认了此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推官相公?”周方庚见李三坚问这问那之后,又开始细细的看着案卷了,就是没有签字盖印,于是心中有些焦急的说道:“这些事(qíng)需速速办理,推官相公你这是何意啊?”
“再急有吃饭急吗?”李三坚放下案卷笑道:“到了吃饭的点了,本官腹中无粮,无法断案啊。”
李三坚说完向曾公明使了个眼色。
在整个开封府衙门之中,也只有曾公明值得自己信赖,李三坚心中暗道。
。。。。。。。。
“东林,你是否也觉得此案有异常?”李三坚与曾公明两人单独相处之时,李三坚问道。
“李推官。”曾公明闻言摇头道:“小人近(rì)才到府衙的,对很多事(qíng)都不熟悉,对此案也不敢有什么看法,不过。。。”
“你我兄弟单独之时,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李三坚看了曾公明一眼后说道:“不过什么?在为兄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有话直说便是。”
在人多的场合,上下尊卑有别,这是对的,也合礼法,但只两人的时候,曾公明再一口一个小的、小人的,使得李三坚极不习惯,也不舒服。
“哦,李推。。。翰韧。。。兄长,兄弟我在岭南办差之时,也审勘了不少案子,在其中兄弟发现绝大多数的案子,案发原因无非有二,这一就是财,二么就是色,许多案子无论怎样的扑朔迷离,可归根结底不外乎此二字。”曾公明一连改了三个称呼后答道,使得李三坚有些好笑。
大概是曾公明在岭南官场处久了,上下尊卑已经习惯了,此时自己的兄长忽为自己的上官,因而感觉有些别扭,李三坚心中暗暗猜测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乱葬岗。”李三坚闻言喜道:“贤弟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贤弟的意思是此案也与此二字有关?哦,愚兄错了,此案确实是与色有关,因色起意,玷污嫂嫂。”
“兄长”曾公明闻言摇头道:“别忘了还有一个财字。”
“财?”李三坚沉吟道。
“嗯,财,这个姓毕的可是个员外,是个小财主呢。”曾公明点头道。
“小财主?贤弟能不能将话说清楚点啊?吞吞吐吐的做甚?”李三坚佯怒道。
此案不过是个家庭luan伦案件,为何又扯上了财?李三坚心中是万般疑惑。
“嘿嘿,哥哥勿(xìng)急嘛。”曾公明笑道:“要查明此案,哥哥你提人审审不就行了吗?不过。。。”
李三坚闻言揪着曾公明的衣领吼道:“你再说不过二字,你我兄弟(qíng)分就到处结束。”
“哎哟,小弟知道了,哥哥你先放手嘛。”曾公明连忙告饶道。
李三坚瞪了曾公明一眼,悻悻的松开了曾公明的衣领。
曾公明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个案子中间有什么猫腻,从狱中将毕氏或将遗孀佟氏提过来,过过堂,也许能够问出一些事(qíng)了,若其中有何冤屈,过堂之时,有冤屈的难道不会喊冤吗?
如此总比自己在这里瞎猜测好些,李三坚心中暗道,还是刚刚上任,没什么经验,应早该想到此处了。
曾公明整理了一下衣物后说道:“不过。。。啊,不过,呸,兄弟想问问兄长,你为何如此揪着此事不放?此案又不是在你任上发生的,是在你前任任上发生的,就算其中有何冤屈,与你又有何干啊?”
曾公明说话仍是吞吞吐吐的,仍是没有把话说完。
李三坚刚刚上任,曾公明可是在岭南官场混了数年了,虽京城与岭南官场有些差别,但大体上是差不多的。
因此曾公明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官场之事。
有些事(qíng)该闭眼就闭眼,该闭嘴时就闭嘴,就当耳朵聋、眼睛瞎了,如此才能在官场之上长久混下去。
谁又知道这个案子又牵扯到何人?牵扯到哪路神仙?
在京师这个地界上,王公大臣、高官显爵是一抓一大把,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推官所能够触碰的?
此时的李三坚虽是宋新科状元及第,是新任开封府狱讼推官,但你李三坚毕竟是微(jiàn)之家出(shēn)的,无门无派,无家族可依赖,就像三伏天过火焰山,是无处乘凉,也无大树供你乘凉。
李三坚与曾公明兄弟多年,曾公明此言一出,李三坚怎不明白曾公明的意思?于此默默无言,沉默良久后叹道:“多谢贤弟好意了,可人生就像一盘棋,是一步错,就步步错,错到最后就无法回头了,到那时是悔之晚矣,愚兄不才,也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人生就像一盘棋,一步错,就步步错,错到最后就无法回头了,曾公明默默的思考着李三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