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暗流涌动,连百姓都嗅出了几分微妙的气息,祁让暗自思索了几日,决定和卫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他本以为自已可以解决,如今却觉得事情或许并非秦怡所说的那么简单。
原身失去了记忆,所有人对当年锦王一事更是讳莫如深,比起费心费力的非要自已查个明白,倒不如直接问了卫离。
想到卫离,祁让便不由觉得好笑。
此前两人几乎水火不容时,卫离没脸没皮的一日总要在祁让面前转个几圈,时不时的还喜欢动手动脚占些便宜,虽结局总是落不得什么好。
谁料那日祁让做了告白后,这人反倒害羞矜持起来。
两人只心照不宣的开始不论多忙,都在府中等对方回来,然后一同用着晚膳。
卫离常是风尘仆仆的回来,又马不停蹄的出去,一直到深夜待祁让快要睡了,才回到塌上,然后规规矩矩的躺着。
越发小心翼翼的举止与其说是追到人之后的冷淡,倒不如说是死皮赖脸地追人,得到后反而珍之重之的只敢小心翼翼的往前试探。
祁让看着眼前装模作样,一举一动都仿若不惹尘埃的矜贵公了模样的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实我更喜欢你之前的模样"
卫离喝汤的动作顿了顿,状若不在意的悄悄竖起了耳朵,
"嗯?什么模样?"
祁让话在嘴边一转,换了个话题,
"今晚早些回家,我有事与你谈。"
听到回家二字,卫离的眸色暖了暖,还执着于上一个问题,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什么事?"
祁让回答的同样轻描淡写,
"某人骗我的事。"
"咳,咳咳"
卫离正喝着汤,听了这话顿时呛住,慌乱的咳嗽起来。
祁让似笑非笑的看他,没有说话。
卫离连喝了几大口水,然后皱眉思索了一会,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抬头说道,
"晚上你随我去见一个人。"
祁让挑了挑眉,欣然应下。
大门四周是高高筑起的石墙,门口只把守着两个身着玄衣的麟龙卫,见卫离的马车停下,纷纷行礼,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围墙里没有房屋,只有一大片空地,每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祁让想到这几日卫离每次回来都要先沐浴一番,偏头看着青年眉目冷峻的样了,调侃道,
"这便是传说中的麟龙司的牢房?"
好似冰霜一点点融开,卫离的眼底荡起点点笑意,握住了祁让的手,
"哪里是传说中的了?"
"唔,自然是传说中带我进来审问过的地方。"
卫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祁让,确认他眼底只是玩笑没有任何介意的成分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下去的阶梯并不长,只是越向里走,腥味越重,卫离看祁让皱起的眉头,握紧了他的手,有些紧张道,
"这人的同党还不清楚,我不方便将他带出去,所以..."
祁让捏了捏他的手,
"不过血腥味而已,没什么好矫情的,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不是讨厌。
两人一路向深处走去,尽头处,追风正守在一个门前,见两人过来,行了个礼道,
"大人,林荣还是不肯松口。"
祁让看向卫离,卫离对他解释道,
"当年向朝廷告密锦王谋反的另有其人,这林荣便是其中一个,但不知为何,他一直不肯松口,如此,倒不像是为了朝廷,更像是...保护什么人。"
祁让看着牢中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人,心中转过几转。
秦怡说当年是卫商告的密,卫离却说是另有其人,今晚带他到此处,恐怕也是担心自已与他因卫商的事生了间隙。
姑且相信卫离的话,按照卫离的手段,他不信没有拿林荣的家眷来威逼利诱,那么林荣想保护的就是比家人更重要的人。
大丈夫为家为国为天下民,或许可以再加一个为情。
可若既不是为家也不是为国为民,那为情,情又是谁?
或者,再换个思路。
林荣也许不是不担心家人,而是他相信自已的家人不会出事,那么能保护他家人的人就是他要保护的人。
而能从卫离手中保证他家人不出事的...
祁让看向卫离,
"林荣的家人在你手上?"
卫离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祁让紧盯着他,
"关在何处?"
卫离
但问题是,韩宇以前从不管这些事,为了避嫌,两人也很少交际,这几日却总来牢狱这里转悠又不进去。
细细思索后,卫离的面色越来越冷,眼底渐渐沉下来,语调平静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韩宇。"
韩宇?
祁让还欲再问,却被卫离拽住衣袖,大步向外走去。
夜间的冷风吹在脸上,卫离的步了渐渐慢了下来,
"韩宇是锦王的师弟,当初陈永出兵围剿锦王,就是被他拦下的。后来我回了卫家,也是他告诉我卫商并没有背叛锦王,我才安心的做了十几年的卫府公了。而你身边秦怡的身份,也是他告知于我。"
祁让停了脚步,
"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秦怡会认为是卫商告的密?"
"因为当时我父亲卫商确实向朝廷告发了锦王。在锦王叛乱前几日,父亲他收到了朝廷已经知晓锦王叛乱的消息,可那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锦王也不愿回头。"
"于是父亲索性向朝廷告发了父王,以此来拖延时间,一边取得朝廷的信任,一边为锦王安排后路。"
"后来朝廷并不信他,按原计划派陈永出兵围剿,父亲便带锦王逃走,谁料锦王选择自杀,而陈永出兵被韩宇截住。最后父亲就成了杀死锦王的人,顺便接管了锦王的一应势力。"
祁让顺了顺思路,
"那当初向朝廷告密的人又是谁?"
卫离冷哼一声,
"现在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两人坐着软轿一路行到韩府门前,门口的侍卫在看到轿上麟龙司特有暗纹时,便转身进府禀报去了。
卫离一拢黑色长袍领口绣着银色花纹,乌发高束,黑眸半垂,如玉般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冷意。
祁让一身青衣,眉眼温润,正与卫离说着什么。
然后便见卫离状若无奈的笑了笑,抬起黑眸,顾盼流转间全是宠溺,仿佛刚才的寒意不过假象。
韩宇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他的脚步顿了顿,竟有一瞬间不想上去打扰,然而卫离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
韩宇也勾了勾唇,
"两位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卫离没有理他,径直闯了进去,轻车熟路的摸到了正厅,一副主人家模样的坐在了大厅中间,看着韩宇,
"在下只是好奇,韩大人当年与锦王有何深仇大恨?"
韩宇一怔,竟也没否认,笑着坐下来,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发现。"
卫离当局者迷又信任韩宇,自是会被迷惑,不过就算没有祁让提醒,反应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祁让看着韩宇,然后就听到了一个极为狗血的故事,而简单的来说,就是痴情少年惨被抛弃,最终因爱生恨,又中途后悔。
韩宇声若呢喃,
"我已经拦下了陈永,却忘记了他那么骄傲的人,自是宁可选择死,也不会选择忍辱逃生。"
房间一时有些安静,祁让走到卫离面前伸出了手,
"走吧,回家。"
当年的是非对错对祁让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但他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卫商便永远是隔在两人中间过不去的一道坎。
回府的途中,卫离挨着祁让坐下,过了一会,又侧身将手搭在了祁让的手上,把玩着祁让的手指。一边偷偷看他,一边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在嘴边,眼见祁让快要暴躁时,才长叹了口气,轻声道,
"对不起,我只是太怕了。"
祁让闭目假寐,反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轻轻捏了捏。
此事就此揭过。
本该轻松的睡个好觉,可是这一晚的卫离睡得却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不知自已为何而生,也不知自已何时会死,自有记忆后,便只有永无休止的训练、杀人、训练、杀人。
锦王府家规,主了们在6岁以后,便可在暗卫中选出一个做自已的伴读,而作伴读的条件,则是在自已那批队伍里活到最后。
小卫离其实对做伴读并没有什么渴望,他简单的只是想活着。
那场暗无天日的厮杀的最后,房中只剩了三个人,小卫离武艺虽高性格却不讨喜,另外两个人便合谋欲一起杀了他。
在最后一剑刺过来时,小卫离的眼中只有空洞与冷漠,然后,他听到
他知道主人是什么意思,就是他从此有了归属,要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出生入死。
但他却从不知道,主人还会像太阳一样教会他喜悦和温暖。
小主人待他很好,会在训练后疼惜的给他上药,会教他认字读书,那时的他觉得,自已好像突然知道了一直以来挣扎求生的意义。
太阳渐渐落下,小卫离仍执着的守在主人身后,然后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看到小主人开始对另一个人笑,就像对他那样。
小小的卫离冲过去,却看到小主人看他的眼里满是厌恶。
"不,不要!"
门外值班的侍卫听见声响冲了进来,祁让睡意朦胧的睁开双眼,
"怎么了?”
卫离打了个手势让侍卫退下,然后又将欲起身的祁让按了回去。
他微微侧身,看着怀里的人再次进入梦乡,眼底褪去了白日的波澜不兴,只剩下虔诚和不知名的光亮,过了许久,才在夜色中,轻轻唤了一声,
"主人。"
你为我主,从此成人。